五四時期，吳虞在《新青年》雜志上抨擊孔子，他認(rèn)為孔子是提倡君主專制的罪魁禍?zhǔn)�。吳虞說：“孔氏之徒，湛心利祿，故不得不主張尊王，使君主之神圣威嚴(yán)不可侵犯，以求親媚�！蔽逅倪\動提倡民主與科學(xué)，有振聾發(fā)聵的重大作用，吳虞是五四運動中的闖將，他猛烈向封建禮教沖擊，是有積極貢獻(xiàn)的。但他認(rèn)為“孔氏之徒”主張尊王，使君主之神圣威嚴(yán)不可侵犯，則是一種誤解，他沒有把孔子的思想和后儒對孔子思想的改造區(qū)別開來。

　　認(rèn)為孔子提倡君主專制主義的人往往拿孔子答齊景公的一句話為依據(jù)。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實，孔子說這句話的本意是為了“正名”，即要求君、臣、父、子都要名實相符，各盡自己的職責(zé)。至于這些職責(zé)是什么，當(dāng)時孔子沒有說明。因此，不同的人就可以有不同的解釋。漢儒董仲舒提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即認(rèn)為，君、父、夫?qū)Τ�、子、妻有至高無上、生殺予奪的絕對權(quán)利，這是一種解釋。因為這些解釋符合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所以歷代君主都樂于采用和宣揚，并把這個觀點強套在孔子身上，其實并不符合孔子的原意。

　　孔子思想中是有民主因素的。當(dāng)然，這個民主不是現(xiàn)代的“人民是國家的主人”的意思（對兩千多年前的孔子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是非歷史主義的），孔子的“民主”只是指民主作風(fēng)，反對“一言堂”，提倡聽取不同的意見。

　　在孔子那里，忠字主要并不表示只是忠于君主，更不是愚忠。統(tǒng)觀《論語》，提到“忠”字的有十五篇共十七處。其中談到忠君的只有兩處。一處是《為政》篇提到“孝慈則忠”。這里，首先要求國君下慈于民，然后民才能忠君。另一處見《八佾》篇：“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蓖瑯樱际戮灾�，也是要以君使臣以禮為先決條件。在《論語》中，孔子從未說過臣下要盲目順從君主、君主對臣下可以生殺予奪的話。相反，孔子認(rèn)為國君之言，“如不善而莫之違也”，就有可能導(dǎo)致喪邦之禍。對君臣兩者的關(guān)系，孔子首先要求當(dāng)國君居上位的要守禮，要以身作則。他說：“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罢�，正也。子帥以政，孰敢不正”。“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他還說：“修己以安百姓”。孔子認(rèn)為，當(dāng)國君居上位的必須“好禮”，必須“修己”，才能使下面心服，才能安百姓，否則“雖令不從”也。

　　臣事君怎樣才能算忠呢？應(yīng)該承認(rèn)，孔子有尊君的思想：“君有召，不俟駕行矣”，“入公門，鞠躬如也”。但在君臣的實質(zhì)關(guān)系上，孔子并不主張臣子對國君要盲從愚忠，他更反對阿諛取媚以逢君之惡。對那些巧言令色的佞人、鄉(xiāng)愿，孔子是鄙視的。孔子說：“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就是說，事君以正道，若君所行有過失，即應(yīng)以道諫正之，如不聽即去位不仕�！白勇穯柺戮�，子曰：‘勿欺也，而犯之’”。就是說，臣子不可欺騙國君，如發(fā)現(xiàn)國君有不對之處，應(yīng)犯顏直諫。這就是孔子主張的事君之道即忠君之道。

　　如果國君失德，又不聽勸諫，臣子該怎么辦呢？孔子主張：“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卷而懷之�！卑套ⅲ骸熬矶鴳眩^不與時政�！笨鬃诱f：“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薄拔岬啦恍�，乘桴浮諸海�！边@些都表達(dá)同一思想。一般來說，孔子是反對犯上作亂的。但是如果遇到像桀、紂一類的暴君，該怎么辦呢？在《論語》中，不見孔子直接明確的回答。但是他對起兵消滅暴君商紂的周武王和周公表示極端的欽佩崇敬�？鬃又骶幍摹对娊�(jīng)》中的《大雅·大明》篇就是極力歌頌武王伐紂的赫赫戰(zhàn)功的�？鬃舆�說過：“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边@段是《荀子·哀公篇》引孔子的話，雖不見于《論語》，但卻是孔子民本思想的合乎邏輯的發(fā)展，對后人（如唐太宗）有很大的影響。這個思想，到了孟子，又得到進(jìn)一步的闡發(fā)。孟子將“仁義愛人”作為人君必備的條件。他明確肯定對桀、紂一類暴君征誅的合理性：“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wù)D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边@些正是孔孟思想中的積極因素，是我國古代思想史中光輝的一頁。因此，把孔孟說成是我國君主專制主義的罪魁禍?zhǔn)�，是與實際不符的。

　　歷史上各個時期的孔子有不同的臉譜。而歷代帝王所尊崇的則是經(jīng)過董仲舒、朱熹等人改造過的孔子。他們適應(yīng)統(tǒng)治階級的需要，把孔子思想中的“民本”、“民主”因素抹煞掉。例如孔子關(guān)于國君之言“如不善而莫之違也”就可能導(dǎo)致喪邦之禍，這個思想就多被后儒和歷代帝王略去不提，少為人所知；他們片面強調(diào)孔子說過的“臣事君以忠”，而抹煞“君使臣以禮”這個前提；也不提孔子“勿欺也，而犯之”的事君之道，只是要求臣下對國君絕對的順從；把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句話解釋成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把孔子思想中的保守因素（糟粕部分）加以膨脹、發(fā)展；把三綱、封建倫理道德當(dāng)作儒學(xué)的正宗，用來當(dāng)作鞏固封建統(tǒng)治的思想武器。這就是五四運動中所要打倒的孔家店，這樣的孔家店當(dāng)然是應(yīng)該打倒，也是必須打倒的。

　�。ㄗ髡邽橹袊鐣茖W(xué)出版社原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