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揚和傳承優(yōu)秀家風 （盧易 攝）

◀《顏氏家訓》書影

　　■ 馮祖貽

　　提要

　　由無數(shù)家訓（包括家范、家箴、家規(guī)、家法）所規(guī)范的一個家庭或家族必須遵循的道德理念、生活方式、文化風范，傳承下去必然形成某個家庭或家族的家風，家風的踐行反過來又豐富了家訓，因之家訓與家風是一種格式化的條理與具體踐行之間的關(guān)系。

　　《顏氏家訓》在顏氏后人的具體實踐中，也證明了家訓對規(guī)范一個家族的家風，乃至學風，保證其時代流傳、發(fā)揚光大是起了重要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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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教育的百科全書

　　今天說到家訓或家風，無不要提及《顏氏家訓》。《顏氏家訓》對我們在新時代樹立良好家訓、家風有什么幫助，就不得不從這個家族說起。

　　《顏氏家訓》顧名思義是部家訓。中國家訓有悠久的歷史，《尚書·盤庚上》收錄商王盤庚對殷商貴族的訓詞，《無逸》、《君奭》是周公旦對侄兒成王、召公的勸誡，都稱得上早期家訓。家訓的訓者多為家族中前輩、尊者，受訓者是晚輩或族人。到兩漢、三國，家訓多以“誡子書”形式出現(xiàn)，著名的有《司馬談命子遷書》（《史記·太史公自序》）、《劉向誡子歆書》（《漢書·劉向、歆傳》）、《馬援誡兄子嚴、敦書》（《后漢書·馬援傳》），三國時收錄于《曹操集》、《諸葛亮集》中的誡子令、書等。魏晉前的家訓多以單篇文字出現(xiàn)，《顏氏家訓》問世，家訓才形成完整的體例，標志著中國家訓的成熟。

　　《顏氏家訓》的作者顏之推（531-590后數(shù)年），字介，瑯琊臨沂（今山東臨沂）人，出身于隨晉元帝南渡的世族之家。顏之推前九代（一說五代），歷東晉、宋、齊、梁，都出仕朝廷，南北朝動亂的社會，給他們的生活留下深刻影響。

　　《顏氏家訓》最令后人稱道的是它在中國教育史乃至世界教育史上的貢獻，如有關(guān)家庭教育的論述，教育史家認為可媲美于西方的夸梅紐斯（1592-1670），但時間上卻早了近千年�！额伿霞矣枴饭�20篇，其中不僅有家庭教育（包括胎教、父母兄弟的家庭倫理），還包括了一個人成長中的道德教育、人格教育（含處世之道、友朋之道、養(yǎng)生之道等），職業(yè)教育（含理想職業(yè)的選擇、多種才藝的培養(yǎng)等）及學習目的、方法的培養(yǎng)，獨特家風的傳承等等。稱得上一部集古代中國教育理論、經(jīng)驗、方法的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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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家訓之祖

　　《顏氏家訓》早在宋朝就贏得很高評價，陳振孫《直齋書錄題解》稱：“古今家訓，以此為祖�！泵鞔顓⑵隆锻s錄》也說：“六朝顏之推家法最正，相傳最遠�！睘槭裁搭佒频摹凹曳ㄗ钫保直缓笕朔钪疄椤白妗�？這是由《顏氏家訓》內(nèi)容決定的。

　　《顏氏家訓》一書內(nèi)容，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幾方面：

　　第一，教育要從小抓起，由家庭推及社會。顏之推認為，從嬰兒知道啼哭時就應引導他“識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訓。”進一步，教育還應提前，這便是“胎教”，胎教自周代便已有了，但置于家庭教育之首還是從《顏氏家訓》開始的。嬰兒期的教育就像新媳婦初進家門一樣，“教婦初來，教兒嬰孩”，是不應忽視的。顏之推將家庭中夫婦、父子、兄弟關(guān)系稱之“三倫”，要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順，方能維護家庭的和諧。對治家，他提出要勤儉，不可奢靡浪費，稱“藜羹缊褐，我自為之”。他特別反對買賣婚姻，對北齊貴婦人盛裝出門為丈夫兒子“爭訟曲直，造請逢迎”打官司、走后門，甚至“代子求官，為夫訴屈”很瞧不起。家庭治理好了，方推及社會，而社會上的優(yōu)良風尚需從上做起、從先（前輩）做起，這便是“風化”，“風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后施于后者也。”強調(diào)上者（上級）、先者（前輩）對推動社會道德前進的重要作用。

　　第二，提倡“禮為教本”，要以忠孝仁義作為人生準則，為人不能貪慕名利而要做實事。中國封建社會是一個講禮的社會，因此禮是教育后世的根本。顏之推心目中的“禮”，包括了以下幾點：一、要“養(yǎng)親”，即孝順贍養(yǎng)長輩；二要“事君”，忠于君上，“見危授命，不忘誠諫”，目的是“以利社稷”，內(nèi)有愛國之意；三、“勿驕奢”、要“斂容抑志”，恭教對人，謙抑對己；四、“勿鄙吝”，“重義輕財，少私寡欲”；五、“勿暴悍”，要“尊賢容眾”，“小心黜己”；六、不“怯懦”，“達生委命，強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在危險關(guān)頭勇敢奮發(fā)、毫不恐懼。顏之推的“禮為教本”不只講禮的本身，而應付之實踐。他用一句話告誡后代：“積財千萬，不如薄技在身”，說明“父兄不可常依，鄉(xiāng)國不可常�！�，一切均依自身努力。

　　第三，要勤奮學習，樹立終身學習習慣；學習要經(jīng)過自己實踐、不能輕信“耳受”；周圍的賢者、能者都可以為師。《顏氏家訓》特列《勉學》專篇，以古代、當代勤學的故事勉勵后世。他總結(jié)出一句話：“幼兒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什么時候?qū)W習都不算晚。顏之推提出要善于向周圍賢者、有專長的長者、強過自己的人學習。顏之推說，“農(nóng)商工賈、廝役奴隸、釣魚屠肉、販牛牧羊”者中都有先進者，都可為師。南北朝是等級森嚴的社會，顏之推以能者為師的觀點是有進步意義的。

　　第四，維護顏氏門風并世代傳承。作為南北朝的世族，顏之推深感維護門風的重要，《顏氏家訓》的首篇和末篇，他都反復叮嚀，寫“家訓”的目的便是“整齊門內(nèi)”，耳提面命地交代后代“紹家世之業(yè)”。為之他要求后代要按儒家“六經(jīng)”（詩、書、禮、樂、易、春秋）嚴格要求自己，不只做“典正”之人，亦要寫“典正”之文，絕不能陷于“輕薄”之途。

　　《顏氏家訓》的寫作方法也很有特色。顏之推往往以儒家經(jīng)典、格言名句作為問題出發(fā)點，以歷代圣賢如孔、孟、周公做楷模，以當代人、顏氏親屬乃至本人親見的故事作范例，達到循循善誘的效果。無數(shù)的家訓、家范、家誡、格言都繼承了《顏氏家訓》，形成中國家訓的龐大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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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氏家族三個世紀輝煌

　　《顏氏家訓》在顏氏后人的具體實踐中，也證明了家訓對規(guī)范一個家族的家風，乃至學風，保證其時代流傳、發(fā)揚光大是起了重要作用的。

　　顏之推本人便是南北朝時期的學問大家�！端鍟そ�(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都著錄了他眾多作品，有文字學的，有音韻學的，有古籍校注等，但僅有《顏氏家訓》及個別單篇存世；就《顏氏家訓》言，便是了不起的成就。當代史學家范文瀾這樣推崇顏之推，稱“他是南北朝最通博最有思想的學者，……當時所有大小知識，他幾乎都鉆研過并提出自己的見解�！额伿霞矣枴�20篇，就是這些見解的記錄。”

　　顏之推的期望沒有落空，他的后代都繼承了家學。顏之推長子顏思魯隋代任東宮學士，唐初任秦王（李世民）府記室參軍，顏之推文集（含《顏氏家訓》）就是由他整理編定的。次子顏愍楚，繼承了顏之推音韻學上的成就，著《禮俗音略》；三子顏游秦，唐武德間任廉州刺史、鄂州刺史，對《漢書》有獨到見解，著《漢書決疑》，其學問又被其侄顏師古繼承。

　　《顏氏家訓》中，顏之推反復告誡子孫要恪守儒家的忠孝仁義，這點被顏氏后人遵循不悖，其中最為人稱道的是顏杲卿（692-756）和顏真卿（709-785）。兩顏是堂兄弟。唐安史之亂初，顏杲卿任常山（今河北正定）太守，顏真卿任平原（今山東西部）太守。安史之亂平定后，顏真卿出任吏部尚書、太子太師，封魯郡開國公，他歷任三朝（肅宗、代宗、德宗）。德宗時藩鎮(zhèn)割據(jù)，他奉命去河南汝州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處。李在藩鎮(zhèn)中位置最重要，勢力最大，很想稱帝。以此李逼顏真卿叛唐。顏真卿怒斥：“汝知有罵安祿山而死者顏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節(jié)而死耳，豈受汝輩誘脅乎！”李希烈還在顏真卿住處挖一大坑，欲坑殺之，顏真卿坦然道：何必多事，只要一劍便可。最終顏真卿被李希烈縊殺于蔡州。

　　顏之推后人在安史之亂這一特殊年代表現(xiàn)出的忠、孝、節(jié)、義，是顏氏家風得以傳承的最好體現(xiàn)。

　　顏之推在《顏氏家訓》中很重視后代在文化藝術(shù)修養(yǎng)上的養(yǎng)成及提高。他本人對書法很有研究，稱“吾幼承門業(yè)，加性愛重，所見書法亦多，而玩習功夫頗至。”他最看重王羲之、王獻之的書法，不僅收藏，更多方研習，他要求子孫“真草書跡微須留意”。

　　顏氏一門對書法的重視，終在顏真卿身上結(jié)出奇跡。顏真卿書法初學褚遂良，后從張旭處得到了筆法，他寫的正楷端正雄渾，氣勢宏偉，行書則遒勁勃發(fā)，極像他的為人。中國書法到顏真卿又大放異彩，他的“顏體”至今仍奉為書法正宗，留下的筆跡如碑刻中的《多寶塔碑》、《麻姑仙壇記》、《顏勤禮碑》、《顏氏家廟碑》，手跡《祭侄文稿》為書法史上的珍寶。

　　從南北朝到唐中葉，顏之推本人及后代，出現(xiàn)了一流的學問家、一流的書法家，也出現(xiàn)為后人稱道的忠臣、義士，從時間上推算，其家業(yè)和門風，輝煌了三個世紀（6-8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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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好家風與良好國風密不可分

　　《顏氏家訓》及所確立的家風及傳承，給后世很大啟發(fā)。

　　中國是一個重視家庭、家族傳統(tǒng)的國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儒家古訓�！额伿霞矣枴氛f：“治家之寬猛，亦猶國焉”，講的就是這個道理。由無數(shù)家訓（包括家范、家箴、家規(guī)、家法）所規(guī)范的一個家庭或家族必須遵循的道德理念、生活方式、文化風范，傳承下去必然形成某個家庭或家族的家風，家風的踐行反過來又豐富了家訓，因之家訓與家風是一種格式化的條理與具體踐行之間的關(guān)系。兩者通過“教化”即家庭教育來完成。通過《顏氏家訓》我們更能體會家教（家庭教育）的重要。

　　由于家訓在家風形成中的重要作用，良好家風又與良好國風密不可分，歷代文人都重視家訓一類文字的撰寫。明、清后，各地紛紛編寫家譜，一部家譜必有家訓或族訓，“譜必列訓”成為慣例。一部宗譜也說：“譜列家箴、家禮、庭訓，立宗法，實仲國法也�！保ā犊滴鯘撋絽鞘献谧V·凡例》）后人稱顏氏“家法最正”，所謂“正”正指這點。家訓能起伸引國家法律的作用。

　　《顏氏家訓》在內(nèi)的各種類型家訓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不可忽視的部分，但歷代家訓無不反映了時代的價值觀及需要。也有許多時代的局限，這自然是應揚棄的。如何讓社會主義核心價值植入今天的家訓、家風，仍須我們深思熟慮后為之。

　�。ㄗ髡呦蒂F州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