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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大樹之前,村子是寒酸的、貧瘠的。地里的麥子、花生、地瓜、芝麻們,總是和養(yǎng)育它們的土地一樣瘦弱。遇上一場暴雨,泥水渾濁成山洪,夾帶大小不一的亂石塊,毫無原則地急速沖瀉,把山坡搜刮得支離破碎。村西和村東各有一條一人多深一兩米寬的干河溝,就是那時形成的。
收割完莊稼,田地赤裸裸地蜷縮在那里,似乎充滿了恐懼。一陣風起,就能卷起漫天令人發(fā)瘆的塵土。肆虐的塵土給天空染上一層晦暗的黃褐色。旋風和薄塵亂糟糟扭打在一起,極快地打著旋兒,跟海面龍吸水相仿,嗆得人不敢靠近。
有了越來越多的樹,山嶺便換了模樣。即使收割完莊稼,裸露的那部分土地也乖乖趴伏在那里,溫順地睡起覺來。旱情出現(xiàn)時,一塊塊收割后的裸露,也被大樹和野草構(gòu)架起的綠色屏障隔斷,揚不起塵來。若沒有站成林子的樹,只需幾日暴曬,草皮就會干枯,山嶺上的裸露像頭上的斑禿那樣擴大著面積,沙塵漫天的晦暗,會一日日再次猖狂。
每棵樹有每棵樹的地盤。它們把根須扎進泥土,把枝葉舉到高處,由一根樹干支撐,形如巨傘。這些傘不是雨傘、太陽傘,而是保護傘。這些大傘保護的,是一個個總被忽略卻不該被忽略的過往。在它們的掩映下,村落在逐年變更,新人舊人,迎來送往。
一棵棵大樹就像連通地下與外界的管道,汲取地下的營養(yǎng),源源不斷地傳輸?shù)降厣,化作花、化作葉、化作果,招來筆筆財富。栽上果樹,可以從漫山遍野的樹上獲取衣食住行。成熟的季節(jié),那飽滿的果實,經(jīng)由買賣變成了農(nóng)人糧食衣服。而樹葉隨后枯萎泛黃,被冷風摘下撒落地上,再化作肥料滲進泥土,悄悄完成了甘當陪襯到化作春泥的角色轉(zhuǎn)換。各種細枝、落葉,還是村里人烙煎餅的上好柴禾。將它們曬干塞進鍋灶點燃,騰起的火苗旺盛而輕盈,如飄飄衣袂的滑順輕撫。
肥沃些的田野,村莊的坡谷周圍,是樹木駐扎的地方。梨樹、山楂樹、桃樹、柿子樹、核桃樹等不下幾十種,守護著田地和村莊。這些樹為村子提供片片樹陰,讓房舍和道路躲避烈日炙烤。孩童赤著腳丫,踩著松軟溫潤的泥土,在樹下玩耍。樹下休息乘涼的男女,下棋的、打牌的、織毛衣的、擇菜的,在談笑聲里慢慢剪裁生活。飛上樹枝的鳥雀偶爾鳴唱一曲、啾鳴幾聲,給樹陰下斑駁的時光平添了幾多美妙。
樹木聚在一起,攜手成林。一片樹林,支撐起一個村子,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人在樹旁蓋起房舍,圍成院落,或在房舍旁栽上樹苗,長出大樹;昆蟲在樹葉間隱身,或以樹葉為食,在隱蔽處結(jié)繭、化蝶;鳥雀則把樹枝當成地基,搭建起一個個巢穴,或棲息,或哺育?每脠允厣綆X的大樹,用繁茂枝葉庇護著怕曬的低矮草木,使它們和泥土血脈相連。有了樹枝的遮蓋,野草得以用低矮的姿態(tài)親吻大地,吮吸過濾每一滴雨水,讓它們清澈地穿過田地。鎖住雨水的坡嶺上,泉水豐盈起來,在低處的溝岔處露出地面,汩汩流淌,時隱時現(xiàn)在草木之間。遇上烈日暴曬的日子,樹木便是大地睜開的一雙雙眼睛,瞪大了注視蒼穹,清澈透心的情緒深達天際,足以把旱情嚇去。
大樹長壽,可輕易超越幾代人。給它們修剪枝葉的時候,可以從它們撫平的傷口處得到印證。密密麻麻的年輪,在清晰地圈劃著它們的經(jīng)歷。斷枝處,新枝還會長出。懂得大樹心思的人們會順應(yīng)著大樹的要求拿出剪子、鋤頭、水管、農(nóng)藥等一遍遍給它們進行裝點和手術(shù)。而那些被舍棄的枝葉,人們撿拾起來時,就能觸摸到大樹的體溫和呼吸。大樹的枝葉,有陽光的味道,沾染著泥土的記憶,貯藏了某種神秘。
叩謝大樹。它們體內(nèi)流淌著大地的血液,印刻著祖先的期待,背負著手的溫度,傳遞著心的愿景。赤裸裸來到世間的樹,由小苗而茁壯,遮風擋雨,開花結(jié)果,或作呵護之傘或供可食之物。又宛如一位歷經(jīng)滄桑的智者,堅守在原地千百年,總將謀略奉獻。
感念大樹。它們立足一處,就會堅守住地盤,維持一方生態(tài)。待到諸樹成林,完成枝繁葉茂的蛻變,就會毫不吝惜地回饋我們以陰涼、氧氣和食物,甚至藍天、白云與溪流。養(yǎng)育一棵樹、一片林,即是守住了一個群落、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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