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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魯之心,何以相通
陳晉//8858151.com2013-10-14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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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版《魯迅全集》,是1938年8月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編輯,以“魯迅全集出版社”名義在上海出版的,共20卷。出版社特印200套編號發(fā)行并注明是非賣品的“紀念本”,贈給延安兩套,毛澤東得到其中的第五十八號。收到《魯迅全集》后,毛澤東讀魯迅著作,便成為常態(tài)了。新華社曾發(fā)表過一張毛澤東在延安棗園窯洞里工作的照片,辦公桌上便放著3卷《魯迅全集》。1942年7月25日,他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提出:“最近經(jīng)驗,少而精的東西還能看而且有益,多了無法看。有富裕的排印時間,可印《魯迅全集》、《海上述林》!

  這套《魯迅全集》,被毛澤東完整無缺地從延安帶過了黃河,帶到了西柏坡、香山,進了中南海。1949年底訪問蘇聯(lián),他帶去不少魯迅作品,閱讀時連飯都顧不上吃,工作人員多次催促,他回答說:“我在延安,夜晚讀魯迅的書,常常忘記了睡覺!币恢钡酵砟,他依然心系魯迅作品。1971年11月20日同武漢軍區(qū)和湖北省黨政負責人談話時強調:“魯迅的書不大好懂,要讀四五次,今年讀一遍,明年讀一遍,讀幾年懂得了!覀凕h內不提倡讀魯迅的書不好!1975年底又講:“我建議一二年內讀點哲學,讀點魯迅!

  “讀點魯迅”,是毛澤東晚年以人名代著作,提倡閱讀的唯一中國人,從句式到用意,幾乎和“讀點馬列”這樣的說法差不多。

  毛澤東閱讀和保存有三種版本的《魯迅全集》。第一種是前面說的1938年8月出版的20卷本的《魯迅全集》,內容包括魯迅的著作、譯作和他所整理的部分古籍。他在這套書上作了不少圈畫和批注,凡書里文字排印顛倒、錯字漏字的地方,也都一一作了校改。第二種是1956年到195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相繼出版的帶注釋的10卷本《魯迅全集》。這套書只收魯迅著作,未收譯文和整理的古籍。第三種是1972年有關部門根據(jù)10卷本《魯迅全集》排印的大字線裝本,他在書中畫了許多紅道道,許多冊的封面上畫有紅圈,其中一冊的封面上寫著“1975·8再閱”。

  毛澤東逝世時,床頭書桌上還放著一本厚厚的《魯迅選集》。書里夾著一封沒有封皮的信,是女兒李敏1975年4月15日寫的,上面說:“爸爸:您好,您近來身體怎樣?女兒十分惦念。您讓我讀的這本魯迅選集,我已經(jīng)都讀完了,什么時候,我想和你談讀這些雜文的看法。這本書里您畫了不少符號,寫了一些評注,我都仔細看了。但有些地方還是不明白什么意思,我想抽空找您問問!痹诿珴蓶|的藏書中,還有一套1972年9月北京魯迅博物館編輯、文物出版社出版的線裝本《魯迅手稿選集三編》。這套書共有29篇魯迅手稿,因一些手稿字跡太小,毛澤東就用放大鏡看,并留下不少圈畫。

  毛魯之心,何以相通

  毛澤東讀魯迅的書,共鳴深深,在思想情感方面息息相通。究竟怎樣“相通”,或可從以下幾個方面來理解。

  一是在文化革命上的共鳴。

  這里說的文化革命,和20世紀60年代作為運動的“文化革命”,不是一回事。五四新文化運動高揚民主和科學兩面大旗,批判傳統(tǒng)的舊文化,由此開啟了現(xiàn)代中國的文化革命和創(chuàng)造新文化的過程。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新生代”,毛澤東在思考新民主主義革命時,總是把文化革命放在突出的位置。《新民主主義論》是系統(tǒng)的理論成果,原本的題目,就叫《新民主主義的政治與新民主主義的文化》。在這部論著中,毛澤東提出,魯迅是五四以來“文化新軍的最偉大和最英勇的旗手。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是在文化戰(zhàn)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shù)”,“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捌焓帧、“主將”、“代表”、“方向”這樣的用詞,反映了魯迅在文化革命領域的地位和價值,是別的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我們知道,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起重要作用的幾個代表人物中,陳獨秀參與了中國共產黨的創(chuàng)建,后來逐漸離開了文化革命領域;胡適在文化領域的作為雖然不小,但其思想軌跡顯然和中國共產黨是兩條路子;也只有魯迅,依然在文化領域不斷戰(zhàn)斗,不斷前進,且思想軌跡同毛澤東的主張,頗為接近,都特別重視通過文化革命推動文化轉型,倡導建立民族的新文化。毛澤東讀魯迅著作,在這方面獲得共鳴,實為必然。

  二是在透徹分析中國國情問題上的共鳴。

  魯迅和毛澤東,在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一個是“主將”,一個是“前卒”,他們都飽讀詩書,對歷史文化有深入的研究,對老中國社會都有深刻的認識,對舊的思想道德都作過分析和批判。對幾千年封建壓迫,魯迅概括為“吃人”,毛澤東概括為政權、神權、族權和夫權四大繩索。他們都注重對中國社會進行思想啟蒙。魯迅以“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身份,努力于“改造國民性”;毛澤東早年組織新民學會,宗旨是“改造學術與人心”。毛澤東在《論魯迅》中說,魯迅是從正在潰敗的封建社會中出來的,會殺回馬槍,朝著他所經(jīng)歷過的腐敗社會進攻,“畫出了黑暗勢力的鬼臉”,“他簡直是一個高等的畫家”。毛澤東很欣賞魯迅分析批判中國社會問題時,在方法上的深刻辯證,事實上這也是他和魯迅的共同特點。

  的確,無論是批判舊中國,還是建設新文化,都是很艱巨很復雜的事情,絕不是提出一些脫離實際的單純口號,就可以大功告成,更不是越激進越好。毛澤東在中央蘇區(qū)時期,因為立足于中國國情,在大量深入的農村調查的基礎上,探索中國革命的新道路,卻被黨內的教條主義者戴上“右傾”、“保守”和“狹隘經(jīng)驗論”的帽子。這個遭遇,很像同時期的魯迅。大革命失敗后,左翼文化界在關于“革命文學”等一場又一場的爭論中,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的言辭很激進,對魯迅的批判攻擊也很激烈,給魯迅戴上“封建余孽”、“二重反革命”、“紹興師爺”、“墮落文人”的帽子。

  魯迅的主張看起來不激進,恰恰是因為他對中國社會文化的認識更深刻和辯證,由此對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的反批評,也就非常到位。比如,在《上海文壇之一瞥》中,魯迅說革命文學運動的錯誤,“第一,他們對于中國社會,未曾加以細密的分析,便將在蘇維埃政權之下才能運用的方法,來機械地運用了。再則他們,尤其是成仿吾先生,將革命使一般人為非?膳碌氖,擺著一種極左傾的兇惡的面目,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都得死,令人對革命只抱著恐怖。其實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

  對這樣的反批評,毛澤東極為欣賞。1972年11月同武漢軍區(qū)和湖北省黨政負責人談話中,他對魯迅與創(chuàng)造社分歧的高下,作了評價:“創(chuàng)造社不那么高明。魯寫的《上海文壇之一瞥》,就是罵創(chuàng)造社的,后來郭沫若就寫《創(chuàng)造十年》駁他,駁得沒勁!泵珴蓶|評價左翼文化界的這段公案,或許會想到自己在中央蘇區(qū)時期的遭遇。事實上,就在魯迅寫《上海文壇之一瞥》的前一年,毛澤東為反駁“左”傾教條主義,寫了一篇《調查工作》,后來改名為《反對本本主義》,提出“中國革命斗爭的勝利要靠中國同志了解中國情況”。這和魯迅的反批評,實為異曲同工。

  關于毛澤東和魯迅在深刻了解國情這個問題上的共鳴,有兩個文化界的當事人的看法,是很到位的。

  一個是蕭軍。他在1944年3月22日的日記中說:“魯迅——對于中國國民性認識底深刻性,韌性,戰(zhàn)斗的精神,嚴肅性,深沉性,這和毛澤東底對于中國社會、歷史、政治認識的全面性,政治學說,策略運用的靈活性,忍耐的能容的力量——正是對照的。”

  再一個就是曾經(jīng)批評過魯迅的周揚。在1977年4月發(fā)表的一篇接受采訪的文章中,他把魯迅和毛澤東放在一起評論說:“我們談魯迅的功勞,一個是對社會的了解確實深刻,一個是豐富的歷史知識。這兩條是很厲害的。毛澤東的偉大也是這兩條,其他的許多革命家就不如他。毛澤東、魯迅,對社會、歷史的了解是非常透徹。因為這種了解,所以對馬克思的理論可以用。教條主義者,像我們這些人和年輕的人吧,也許讀了很多馬列主義的書,比方說‘創(chuàng)造社’后期的人,都在日本讀了很多書,王明這些人也讀了些書,但是讀了不能用,關鍵就在這個問題上。因為毛澤東和魯迅對社會有豐富的了解,有豐富的歷史知識,就可以用馬克思主義來研究這些問題,如果你沒有太多社會、歷史知識,你的馬列主義就只能變成教條!

  三是在農民問題上的共鳴。

  毛澤東和魯迅,都很重視中國農民問題,都是分析農民問題的高手。要了解中國社會,推動中國社會的改造和進步,離不開對農村和農民的研究,離不開對農民開展工作。魯迅解剖農民,特別是農民的消極面,異常深刻。他是中國新文學史上第一個把普通農民作為主人公的作家,其農村題材小說,塑造了阿Q、閏土、七斤等典型的農民形象,再現(xiàn)了近代中國封閉、落后、蕭條的農村景象,描寫了農民在政治、經(jīng)濟和思想上受到的壓迫和束縛,同時寫了辛亥革命因為沒有喚醒底層農民而失敗的必然性。

  出身農家的毛澤東,早期從事革命活動,一個重要的切入點就是農村和農民。他開辟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道路,也得益于對農村社會和農民處境的深入調查研究。毛澤東和魯迅的這個共同點,不是偶然的巧合,是他們自覺根據(jù)中國實際來思考中國問題癥結的必然結果。當然,比較起來,毛澤東更注重挖掘農民的積極面。他1939年給周揚的信中,有過說明:“我同你談過,魯迅表現(xiàn)農民著重其黑暗面,封建主義的一面,忽略其英勇斗爭、反抗地主,即民主主義的一面,這是因為他未曾經(jīng)驗過農民斗爭之故!钡拇_,親身領導農民運動的毛澤東,在其《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描寫的農民,與魯迅筆下的阿Q、閏土,不可同日而語。著名記者趙超構1944年訪問延安后,在《初見毛澤東》一文中說,“毛澤東在尊重農民社會的舊習慣基礎上播種共產黨的理論和政策”。這個見解,切中肯綮。

  四是精神個性上的共鳴。

  毛澤東1937年在《論魯迅》中指出“魯迅精神”有三個特點:政治遠見、斗爭精神、犧牲精神。具體論述中,則突出魯迅一貫地不屈不撓地與封建勢力和帝國主義作堅決的斗爭;一點不避鋒芒地把鋼刀一樣的筆刺向他所憎恨的一切;向著一個目標奮勇地斗爭下去,決不中途投降妥協(xié)。在1940年的《新民主主義論》中又稱,“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魯迅是“向著敵人沖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凡此等等,可歸結到一點,即敢于斗爭,永不變節(jié)。

  毛澤東提煉概括的魯迅這種精神個性,正是他在千難萬險的革命斗爭中一直期待、提倡和下大力氣培育的最可寶貴的革命品格。在毛澤東身上,人們看到的也是這樣的精神個性。諸如他不怕鬼、不信邪,在逆境中越挫越奮的個性,他立場鮮明、獨立思考、大膽懷疑的個性等等,和魯迅頗為相近;诖,他讀魯迅著作,很欣賞魯迅主張打“落水狗”的觀點,說“一點沒有假慈悲的偽君子的色彩”;很欣賞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兩句詩,說“應該成為我們的座右銘”;很欣賞魯迅“對自己的‘怨敵’,‘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的說法,表示“我們要學習魯迅這種戰(zhàn)斗精神和方法”。

  五是在以筆著文的戰(zhàn)斗方法上的共鳴。

  毛澤東在戰(zhàn)斗方法上與魯迅的共鳴,比較集中地體現(xiàn)在他對魯迅雜文的欣賞和評價上面。魯迅一生寫有17部雜文集,宣稱自己的雜文是對準敵人的“匕首”和“投槍”。毛澤東在《論魯迅》中說,這些“匕首”和“投槍”之所以能成為有力的戰(zhàn)斗武器,是因為魯迅“用望遠鏡和顯微鏡觀察社會,所以看得遠,看得真”。

  毛澤東特別欣賞并提倡學習魯迅雜文的戰(zhàn)斗方法。在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讀《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談話中,他說:“魯迅的戰(zhàn)斗方法的一個重要特點是,把所有向他射的箭,統(tǒng)統(tǒng)接過來,抓住不放,一有機會就向射箭的人進攻!覀円獙W習魯迅的這種戰(zhàn)斗精神和方法!彼劦竭@個戰(zhàn)斗方法時,舉了魯迅為自己的雜文集起名的例子:有人說魯迅第一是有閑,第二是有閑,第三還是有閑,并且說有閑就是有錢,他就出了一本《三閑集》;有人說他講話南腔北調,他就出一本《南腔北調集》;有人說他背叛了舊社會,投降了無產階級,他就出一本《二心集》;有人說他的文章常在報刊上用花邊框起來,他就出一本《花邊文學》;有人受到國民黨的壓力,要求《申報》上的“自由談”欄目不要談政治,只準談風月,他就出一本《準風月談》;有人罵他是墮落文人,他干脆就把自己的筆名改為“隋洛文”。

  魯迅雜文的戰(zhàn)斗方法,更重要的是分析問題,針砭時弊,既深刻又全面,既有感染力,又有說服力。毛澤東認為,主要原因是魯迅懂得和運用了辯證法。在1957年3月全國宣傳工作會議期間,他和與會者多次談到魯迅雜文的這個特點,說魯迅雖然不是共產黨員,但他相信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并自覺加以運用,這才使他的雜文“很有力量”。在會上,有人說寫短篇雜文難免有片面性,他不同意這個觀點,提出,“我看把魯迅搬出來,大家向他學習,好好研究一下”,“魯迅后期的雜文最深刻有力,并沒有片面性,就是因為這時候他學會了辯證法。”毛澤東甚至猜想,魯迅如果還活著,小說恐怕是寫不動了,但一定還會寫雜文,對現(xiàn)在的一些事情,他“寫出雜文來,就解決問題”。1950年代后期,毛澤東曾設想,自己退休后,就給《人民日報》寫文章,當然也包括寫雜文。實際上,毛澤東從青年時代起,為一些報刊撰寫的大量時事政論,不少就是出色的雜文,其風格,也頗似魯迅。

 。ㄗ髡邽橹泄仓醒胛墨I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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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澤東閱讀和保存的

  三種版本《魯迅全集》

  毛澤東十分愛讀魯迅的著作,從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就開始讀魯迅作品。1938年《魯迅全集》出版后,他得到一套“紀念本”,此后讀魯迅著作便成為常態(tài)了。在不同時期出版的卷本各異的《魯迅全集》中,毛澤東閱讀和保存有三種版本。

  第一種是1938年出版的20卷本《魯迅全集》。內容包括魯迅的著作、譯作及其整理的部分古籍。毛澤東在這套書上作了不少圈畫和批注,凡書里文字排印顛倒、錯字漏字的地方,也都一一作了校改。

  第二種是1956年至1958年相繼出版的10卷本《魯迅全集》。這套書帶注釋,但只收魯迅著作,未收譯文和整理的古籍。

  第三種是1972年有關部門根據(jù)10卷本《魯迅全集》排印的大字線裝本。毛澤東在書中畫了許多紅道道,許多冊的封面上畫有紅圈,其中一冊的封面上寫著“1975·8再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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