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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嶺上的血脈
丘脊梁
//8858151.com2018-01-03來源: 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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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梅仙去,不是為了尋訪隱逸的仙家和美麗的傳說,而是受命來探望一個村莊,一個貧困的村莊。

  梅仙是一個好地方。我曾無數(shù)次駕車從平汝高速路過這里,每次車鉆出幕阜山余脈的一孔隧道時,這個有如仙境的小盆地,總是像個嬌羞的少女一般溫柔地?fù)淙胛业男貞眩屛揖駷橹徽,然后不由自主地減緩車速,仔細(xì)地把她打量,生怕眼前的美好轉(zhuǎn)瞬即逝。怪不得西漢的梅福要辭官歸隱此處,最后鑿出九眼甘泉,煉成上佳丹藥而羽化登仙,這里的景致,實在是太讓人迷戀和沉醉!

  但是我沒有想到,在這個人間仙境里,竟然還隱藏著一個岳陽全市聞名的貧困村。

  這個村莊的名字,叫三里。

  我疑心三里的村名是錯的,正確的也許應(yīng)當(dāng)是山里——圍繞在村莊四周的,是連綿不絕的群山;半山上飄蕩的霧靄,像鄉(xiāng)愁一樣,終日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我來時查過地圖,知道三里村的周邊有姜源嶺、梧桐山、南山尖等數(shù)座大山,三里村,是名副其實的山里村。走進(jìn)三里村,也就走進(jìn)了大山的深處。

  支書老王帶我們?nèi)タ吹囊粋貧困戶,就在山里邊。讓我意外的是,高高低低彎彎扭扭縱橫交錯的山路居然能通汽車,老王把車開得險象環(huán)生又熟練無比,他驕傲地向我們介紹,以前這些路只有米把寬,扶貧隊來了后,加寬硬化,現(xiàn)在每個組都能通車了。我們在山間轉(zhuǎn)了好一會兒,老王才把車停到一戶人家的地坪里,高聲說:到了!我回頭望望來時的路,早已隱沒在山褶和霧靄中,全然不知它的深淺,便想,要是沒修成這路,單靠肩挑步行,得多久才走得出大山!

  這是一棟破舊的平房,黑不溜秋地臥在山窩里。戶主是個半老盲人,妻子有些智障,八十來歲的母親癱瘓,兩個十來歲的小孩,一個在外讀書,一個跟人學(xué)手藝。老王向我們介紹說,人不懶,眼睛看不見還摸著種了十來畝別人拋荒的田,但除了這點收入,再沒別的來路,加上三人都是病殘,貧窮就像惡魔附體一般,始終纏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他家僅有的兩張床,是用草磚做的床腳,深秋了,鋪的竟然都是被身體磨得發(fā)光的破竹席。我們互相看看,搖搖頭,這樣的貧困戶,真讓人揪心!好在還有兩個健康的孩子。我們都低聲說著這句話,并不約而同地打開了各自的錢包。

  盲人千謝萬謝,要我們?nèi)タ纯此乖谖莺蟮呢i,說是書記送的本錢。我原本以為是支書老王送的,老王說不是,是市里的書記過年時來看望盲人,私人給了他一千元。盲人用這錢捉了四只豬崽,如今每只都有近兩百斤,到年底,能賣一萬多元錢。聽到我們夸豬長得好,盲人的妻子呵呵地笑了。

  老王告訴我們,三里村是市里書記的扶貧聯(lián)系村,今年書記已到村里住了二十四個晚上。我問是不是真住在農(nóng)戶家?老王說怎么不是,你問扶貧隊!陪同的兩個扶貧隊員不單證明了,還補(bǔ)充了很多細(xì)節(jié)。我為三里村的貧困戶感到欣慰?苫剡^頭來望著眼前的這一家子,我又不由地暗暗擔(dān)憂,像這類只能輸血的貧困戶,只怕書記也沒有更多的好辦法。老王聽了我的擔(dān)憂后,朝我笑笑,沒回答,說帶我們?nèi)タ匆粋地方。

  我們換乘扶貧隊員老譚的越野車。老譚是長煉的干部,每周一早晨開車從岳陽來村里,周五傍晚再開回去。車是他自己的,單位每周定額補(bǔ)貼往返油費。那平時在村里鎮(zhèn)里縣里跑有補(bǔ)貼沒?我問他。老譚說,這個沒得補(bǔ),自己貼。那你不是虧了?我繼續(xù)問道。虧是要虧一點,但算不了什么,能為村里辦點事很高興的!老譚說。他告訴我們,在這里待久了,還真待出了感情,全村一百零四戶貧困戶,他全都熟得不得了,能講出每一戶的故事。他說,過幾年退休后,想到這里來種幾畝稻谷,一來可與鄉(xiāng)親們常見面,二來自己也能吃點綠色食品。這個面相顯年輕且敦厚的“老扶貧”,不像是在說假話,看來,他真已把自己與大山融為了一體。

  老譚帶著我們在山嶺間彎來繞去,我發(fā)現(xiàn)這不是老王剛才走過的路,原來山里新修的公路已四通八達(dá)。這么多交叉路,老譚一次也沒跑錯,轟轟轟,油門一加,越野車居然爬到了山頂。我們打開車門,發(fā)現(xiàn)支書老王的車已搶先抵達(dá),也不知從哪兒抄的近路。老王的車旁邊還停了一輛越野車,他指著身邊一個敦實的漢子說,這是老李,果業(yè)公司的老總。哦,原來老王帶我們來看的是個果園,可是,這跟扶貧也沒太大的關(guān)系呀,何況,這也不能給盲人那樣的貧困戶帶來直接的好處,更不可能讓他們徹底脫貧吧?

  老王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示意老李向我們介紹。原來,這是市里的書記引進(jìn)的產(chǎn)業(yè)扶貧項目,跟一般的扶貧模式不同。公司以資金、技術(shù)、果樹等入股,村民僅以勞務(wù)入股,做一天事,得到一百八十元工錢。三年后果樹掛果,村民可選擇得水果銷售收益的百分之三十,也可以要公司按一定的價格回收水果。那未產(chǎn)果的前三年怎么辦?老李說,有辦法,公司會給每個簽約者每月預(yù)付五百元分紅收益。也就是說,像盲人這樣的貧困戶,不單現(xiàn)在能渡過難關(guān),今后還有永續(xù)的收益。這倒是個脫貧致富的辦法,如能辦成辦好,群眾真會受益。

  老李從車后備箱里搬出一盒獼猴桃,硬要我們品嘗。這種沒毛紅心的水果,看上去沒什么奇特,吃進(jìn)口,哎呀,甜到心里去!看到我們很享受又很嘴饞的樣子,老李這位南京林業(yè)大學(xué)的博士得意不已:人家的獼猴桃論斤賣,我們的論個賣。我們吃的這些產(chǎn)品,就是他在另一個扶貧點上結(jié)出的果實。老李指著周邊的山頂說,我們要在三里村建一個五千畝的高端鮮果基地,主產(chǎn)紅心獼猴桃和錦繡黃桃,你們看,這不正干得熱火朝天嗎?

  我向四周的山嶺望去,只見十幾臺挖掘機(jī)在遠(yuǎn)處的山頭上轟隆作業(yè),而近處的很多山嶺,都已建成像梯田一樣的果園。在我們站立的山頭最高點,還修建了一個碩大無比的蓄水池。老李告訴我們,這種像天池一樣的蓄水池,他們在不同的山頭一共修了十個。把山下昌江的水抽上來后,加入營養(yǎng)物質(zhì)和防病藥物,再通過電腦操控,利用以色列滴灌技術(shù),將水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每一棵果樹的根系。我注意到,在已經(jīng)建成的果園里,大大小小的管道縱橫交錯,布滿整個山嶺的肌體;而山下新修的公路,這時也隨著霧靄的散去而清晰顯現(xiàn)出來?吹窖矍斑@些密集的管道和連通的路網(wǎng),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跳出一個溫暖的詞匯——血脈!是的,這些管道對接每一棵果樹,對應(yīng)每一戶村民;這些道路連接每一座山嶺,連通每一戶村民。它們就像輸送血液的脈管一樣,把致富的信息和發(fā)家的項目,源源不斷地送到每一個村民的心田。架設(shè)這些通道的書記、老譚、老李、老王們,他們與貧困戶的感情,更是血肉相連,血脈相親!

  我從山上下來離開梅仙時,很想讓老王帶我去看看梅福開鑿的九眼甘泉。老王哈哈大笑,說,那是一個傳說啊。我當(dāng)然知道是傳說,我只是想告訴那個漢朝的隱者,他的九眼甘泉,只讓自己一人羽化登仙;而現(xiàn)在的十個“天池”,卻成了每一個山民幸福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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