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里的中國通史》郭志坤 陳雪良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半部論語治天下 圖片選自《成語里的中國通史》
我們都是有著強烈歷史癖的人，倆人間的學(xué)術(shù)文化合作長達(dá)半個多世紀(jì)。當(dāng)年大學(xué)讀的都是歷史，畢業(yè)后工作的崗位盡管不同，但仍堅守在史學(xué)這一范圍內(nèi)。同時，興趣相似，這么多年來，最鐘情、最放不下的還是中國史學(xué)，閱讀和寫得最多的也是這一老本行。
成語是語言的精華、歷史的縮影
成語是民間的歷史記憶。盡管三言兩語，可內(nèi)容豐富，是濃縮的歷史精華片斷�！叭堉T葛亮”“三顧茅廬”記述的是三國時代劉備邀請諸葛亮出山的歷史故事，這些歷史故事通過民眾閱讀《三國演義》等小說漸次世俗化，經(jīng)過民眾“添油加醋”式的加工清理，點化成了不一定與歷史真實完全相符的歷史記憶。又比如“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你去查正史《三國志》，沒有這種說法。你去查歷史小說《三國演義》，也沒有這種說法。它的出典何在？這就是民眾憑借歷史記憶進行的再創(chuàng)作，它最初一定是流行于民眾口耳的口頭文學(xué)，后來才被小說家寫進《孽�；āさ诙呕亍分械摹！盁o巧不成書”“說到曹操，曹操就到”等大量的成語都出自這樣的民間歷史記憶。
成語中寄寓著民眾的憎愛情感。現(xiàn)在我們常用“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句成語，表達(dá)對那些愛做小動作，自作聰明、實則蠢笨的家伙的蔑視和憤恨情結(jié)。這句成語中的“路人”就是指百姓。有些人好耍小花招，可是，這些小花招連“路人”都騙不了，瞞不過，你還想怎樣？不要看“路人”地位低微，但他們有智慧，能識破自以為聰明的人的“司馬昭之心”。
成語是大眾的借鑒標(biāo)尺�！耙允窞殍b，可以知興替�！焙芏喑烧Z，就是一面鏡子，足以引以為鏡�！耙箬b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說的就是殷要以夏的覆亡為鏡，周要以殷亡為鏡。成語讓更多的人拿起歷史這面鏡子，照一照“古往”，也照一照“今來”；照一照自我，也照一照他人和社會。
成語中既然有歷史記憶、憎愛情感、借鑒標(biāo)尺，那么，如果我們把各個不同歷史時期的成語編排和串連起來，那豈不就是一部鮮活而富于民眾氣息的“中國通史”嗎？我們讀著、寫著、想著，產(chǎn)生了一種感悟：民眾口口相傳的中國成語中，竟然蘊含著一部中國通史。于是，多年前，我們就開始醞釀撰寫《成語里的中國通史》。
在《成語里的中國通史》一書的具體編寫過程中，我們并沒有打破王朝體系。王朝體系是一種客觀存在，可以說，它是歷史的一種時空框架，把王朝體系打破了，歷史的時空概念就模糊了，整部歷史就會亂成一鍋粥。我們是用王朝體系去框成語，從而使成語更富有時空感。在寫作過程中我們注重成語的語源發(fā)掘及該成語所處的歷史時代背景的介紹。比如，“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這一成語，那是武王克殷經(jīng)過深思熟慮提出來的，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當(dāng)時的確需要和平。注重成語的歷史真實性。每引述一句成語，或考之于典籍，或引之于神話，或征之于考古材料，決不隨意虛構(gòu)，這是歷史的嚴(yán)肅性要求我們的。我們還將同一歷史階段的同類成語加以歸并，從而告訴讀者這個王朝的特色或特質(zhì)。比如周代有這樣一些成語：“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禮尚往來”“禮賢下士”“禮讓為國”“禮不下庶人”等。把這些成語編排在同一章節(jié)中，目的是還原周代這樣一種歷史現(xiàn)場：周代是我國歷史上最注重“以禮治國”的時期。我們希望每個歷史時期都用成語繪畫出有特色的歷史拼圖來。
口口相傳的成語是傳承中華文明的紐帶
在具體的編寫過程中，我們說這是一部“別樣的中國通史”�！皠e樣”二字漸漸地在我們的腦際清晰起來，體現(xiàn)有四：
這部“別樣的”中國通史，昭示著我們民族和平發(fā)展的脈絡(luò)。我們民族是熱愛和平的民族，這已是世所公認(rèn)的不爭事實。一部成語發(fā)展史，生動地記述了我們民族和平發(fā)展的脈絡(luò)。當(dāng)我們的遠(yuǎn)古祖先創(chuàng)造“武”字時，明確地表述為“止”“戈”兩義的復(fù)合，也就是說，“武”是為了不武，“戈”是為了止戈。最初的“國”字是沒有外框的，在甲骨文中被寫成“或”，表述為成語就是“以戈守土”，我們民族一開始就把武力看成是防衛(wèi)的手段，與有些國家的侵略性發(fā)展武裝完全不同。到五帝時代的帝嚳時，形成了“允執(zhí)厥中”的重要觀念，這是以“中庸”規(guī)定了民族性格，并要求中國必須走和平發(fā)展之路。到了商代，商湯見有人“網(wǎng)布四面”明確提出“網(wǎng)開三面”。“網(wǎng)開三面”（也稱“網(wǎng)開一面”）體現(xiàn)了人際關(guān)系中的和平精神，對后世影響巨大，唐太宗曾用此作為建設(shè)大唐盛世的思想武器。武王滅商后的“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更是具體生動地表述了中國民眾對和平的熱愛和向往�！墩撜Z》中的“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就把和平精神與禮讓觀念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之后“言歸于好”“退避三舍”“同舟共濟”“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等，這樣一些成語都清晰地體現(xiàn)了我們民族和平發(fā)展的脈絡(luò)。
這部“別樣的”中國通史，表述著中華民族愛國愛民的崇高情懷。中國人的秉性是樸實敦厚的，同時，中國人在愛國愛民的情懷上又是熱烈而富于激情的。開天辟地的盤古在完成了他的偉業(yè)后，將自己的血、肉、皮、毛全都獻出，“化生萬物”，作為對生養(yǎng)自己的這片土地的一種終極回報。“女媧補天”“厚德載物”“夸父逐日”這些成語表達(dá)的都是原始人對養(yǎng)育自己的皇天后地的感懷情感。進入文明社會以后，愛國愛民成了社會的主流文化。大禹的“三過家門而不入”“克勤克儉”“一沐三捉發(fā)”，商湯的“自我犧牲”，商王朝發(fā)展過程中有五代商王在王業(yè)衰微后成功實現(xiàn)了“復(fù)興偉業(yè)”，孔子的“任重道遠(yuǎn)”，墨子的“兼愛天下”，孟子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樂以天下，憂以天下”，都是愛國愛民情懷的集中體現(xiàn)。至于蘇武的“完節(jié)歸漢”，高穎的“以天下為己任”，岳飛的“精忠報國”，東林黨人的“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顧炎武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更是激情滿懷，擲地有聲。
這部“別樣的”中國通史，反映了我們民族自強不息、艱苦奮斗的精神面貌�！兑住肥俏褰�(jīng)之首，是中國最具哲學(xué)意味的一部傳世經(jīng)典。這部經(jīng)典有六十四卦，其第一卦稱“乾卦”，亦稱“龍卦”，在第一卦的《象》傳中有這樣的一句話：“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出自《易經(jīng)》的“自強不息”這則成語，成了支撐中華民族奮勇前行的主心骨，中國人的事情靠中國人自己來辦，只要“自強”了，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成語中的“精衛(wèi)填�！薄坝薰粕健薄芭P薪嘗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鐵杵磨成針”，表述的都是“自強不息”精神。司馬遷在《報任少卿書》一文中寫過一段激揚文字：“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痹谶@里，司馬遷以七大文化名人和《詩經(jīng)》作者的一大文化群體為例證，用以說明：圣賢之所以為圣賢，中國之所以為中國，可貴之處在于發(fā)憤，在于奮斗。有學(xué)者以為，司馬遷的這段激情文字，就是一部濃縮了的中華發(fā)憤圖強史。
這部“別樣的中國通史”，充溢著鮮活的中國故事，因此特別的生動有趣。成語的初始是流行于民間的口耳相傳的口頭文學(xué)，每一句成語的背后往往是一則或多則源自生活的、鮮活的中國故事。講成語與講中國故事是不可能分割的。將成語組合成中國通史的優(yōu)勢在于生動具體，故事性強。比如“實事求是”一語，如果從一般詞義上理解，你可以理解為共產(chǎn)黨人的思想路線，理解為人的工作作風(fēng)和思想作風(fēng)，如果把它看成歷史成語，那它就會告訴你這樣的中國故事：漢景帝的第二子河間王劉德，是個很有學(xué)問的人，他特別重視中華古文獻的研究。他是個大藏書家，只要有好書，就“加金帛以招之”，就是出多少錢也要買來。那些有道術(shù)之人，“不遠(yuǎn)千里”而來投奔他。他一半時間在書房中讀書，一半時間到各地去考察。人們感到奇怪，為何要這樣做？他的回答是：“這叫實事求是，書上得來的不能全算數(shù)，只有得到事實印證的，才算真是！”從這一成語中我們讀到了劉德其人其事，也讀到了有漢一代文風(fēng)以至政風(fēng)的變化。還有“自毀長城”一語，不明就里的人還會以為這是一句現(xiàn)代用語，其實，這是一句很有價值的歷史成語。此句出自南北朝時期宋國大將檀道濟之口“乃壞汝萬里長城”。后人將此語簡約為“自毀長城”，事實上不久之后宋王朝就滅亡了。由此，“自毀長城”成了一句警世的成語。
看，由成語綴集成的一部別樣的中國通史，有多生動。我們心中久久回蕩著的是這樣一句言辭：讓歷史回歸民眾，民眾才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真正主人。民眾口口相傳下來的中國成語，精準(zhǔn)地描繪了源遠(yuǎn)流長、博大精深的中國通史。
�。ㄗ髡撸汗纠�，系上海人民出版社原副總編輯、編審；陳雪良，系上海教育雜志社原副總編、副編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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