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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屬于文學上的“這一個”
——散論賈大山
//8858151.com2014-06-19來源:中國文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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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 昌

  隔著歲月風雨回望賈大山先生樸素的小說創(chuàng)作,唐人錢起的兩句詩便久久地縈繞在我心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宾蚕F散,曲終聲遠,裊裊清音回蕩,悠悠余韻飛揚,一帶青山,蒼翠迷人……

  一

  賈大山先生在上世紀70年代末的《人民文學》雜志發(fā)表的《小果》 中,有這樣一個生動的小小的細節(jié):

  小果低下頭,又偷偷地笑了一下!澳阈κ裁?”“我笑你哩!薄拔艺f得不對嗎?”“一句話,用了多少‘我們’?”她咬住嘴唇,才沒笑出聲。

  ——名叫小果的女孩,在一位名叫清明的男孩說到“我們是新時代的青年, 我們要有新的道德,我們不做那種雞腸小肚的人”之類的話兒時,提醒他的這句“用了多少‘我們’”,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那個時代的文學主旋律,正經(jīng)歷著從“我們”的同聲合唱到“我”的獨自行吟的激情變奏。賈大山不屬于“我們”,只屬于“我”。評論這位風格鮮明作家的作品,只能用“他”,而不能用“他們”。他屬于個性清晰的文學上的“這一個”,而不是熱鬧紅火的菜市場上的“那一群”。

  賈大山最為引人注目時期的上世紀80年代中國文壇,給人的印象猶如他筆下的五顏六色的花市:“街上還很安靜的時候,花市上就擺滿了一片花草。紫竹、刺梅、石榴、繡球、倒掛金鐘、四季海棠,真是花團錦簇、千麗百俏,半條街飄滿了清淡的花香!痹俸髞恚S著時代的嬗變、人心的斑駁,這文學“花市”上的景象漸漸地紛繁熱鬧了起來,連過去少見的虎刺、石蒜、鳶尾、曼陀羅、狼毒花,甚至視如忌諱的罌粟花等等,也都次第登場,爭奇斗艷,各領(lǐng)風騷。而無論這世道人心怎么變,賈大山似乎都沒有什么改變。他堅持著自己的色彩,也堅持著自己的芬芳,別有一番蒼古氣象和瀟灑風致。

  二

  小說家首先要會編故事。要有能力把蕪雜的生活觀察和體驗,進行藝術(shù)上的提煉和整理,也就是所謂結(jié)構(gòu);同時還要有能力在表象的故事情節(jié)中,發(fā)掘出理性的思考和見識,也就是所謂立意。此兩者,賈大山做得都很出色。

  他擅長于通過對比的方法來完成結(jié)構(gòu),也擅長于通過議論的方式直接抒寫情思,借以升華主題。他的小說開頭往往都是平鋪直敘,樸素簡約地交待一下故事的時間、地點,渲染一下人物出場的氣氛?墒撬貏e善于平地起波瀾的結(jié)構(gòu)技巧,尤其喜歡在結(jié)尾的地方用議論來留下許多弦外之音。

  《蓮池老人》在這方面的特點就非常突出。文章一開頭,先是描寫:“廟后街,是縣城里最清靜、最美麗的地方……”然后才別開生面地引出小說的主人公,隨后借關(guān)于電視機的對話和“野物上了鐘樓”等生活細節(jié),細膩描寫蓮池老人的風貌和境界,最后以“心里掛礙多了,就把‘功夫’破了,工作就做不好了”的議論,來諷喻浮躁紛繁的紅塵世象,整篇小說也到此戛然而止。這看似一個守樓老人的普通平淡的故事,卻因了結(jié)尾的議論而包蘊了濃重的人生感悟,體現(xiàn)出一種執(zhí)著真摯的生活姿態(tài)。作家在不疾不徐的故事框架之外,突然直接站到讀者面前議論一番,同時也邀請讀者一起走進故事情節(jié)里去思考和感嘆。簡潔的幾筆素墨,如一粒石子,在讀者的心湖蕩出圈圈波動不息的漣漪,同時也拓展了小說的感情向度和情感深度。因為他的綿密的筆致,文中這類貌似突兀的議論,一點也不令人感覺突兀,反而在簡約機智的敘述中傳遞出厚重豐盈的分量。不僅不覺得累贅,反而使小說的線索更清晰了。

  另外,運用對比手法來塑造人物、表達好惡,也是賈大山慣用的一種結(jié)構(gòu)方式,尤其一些早期作品,在運用對比方面達到了一個極致。有時候從結(jié)構(gòu)全篇到人物塑造、細節(jié)描寫,都通過對比的方式來完成。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取經(jīng)》中貫穿全篇的王、李對比。

  “頭腦靈活”的王莊的王清智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掏沙改土”的經(jīng)驗,但上頭風聲一變,就開始自己批判自己。而李莊的李黑牛學習了王莊的經(jīng)驗后,卻不信邪,不怕鬼,反而干出了成績。整篇故事就是在兩人性格、心理、行為、作風和工作方法的不同對比中結(jié)構(gòu)成篇?此剖址ê唵,卻層次分明,引人入勝?梢哉f,對比作為一種傳統(tǒng)的小說結(jié)構(gòu)手法,在今天某些作家看來可能又土氣又笨拙,而在賈大山那里運用起來卻如此得心應(yīng)手,而且時時出彩。

  三

  短篇小說因為“短”的緣故,對細節(jié)和語言的要求非常高。賈大山在這方面極富創(chuàng)造力和表現(xiàn)力。他的小說語言有著豐沛的詩意和優(yōu)美的意蘊,頗具彈性和張力。格調(diào)高古,齒頰生香,讓人真切地感受到那份美妙和奇幻。

  老石雖然面目呆愚,卻是個有心人。老倪要做官了,的確是他看出來的。今天下午,老倪理了發(fā)、刮了臉,剛剛走到他的攤子跟前,忽然過來幾個人,笑哈哈地要請老倪看電影去。老石兩眼從老花鏡的框子上向外一瞅,一個是財稅局的孫局長,一個是城關(guān)公社的白書記,另外兩位他不認識。孫局長扶著老倪的左胳膊,白書記扶著老倪的右胳膊,另外兩位挓挲著手,好像希望老倪再生兩只胳膊似的。從前是這樣子么?不是的……

  寥寥數(shù)筆,隨意勾勒,重在傳神,不經(jīng)意間活畫出了老石、老倪、白書記、孫局長等等六人的性格特點,尤其是“另外兩位挓挲著手,好像希望老倪再生兩只胳膊似的”,簡直是神來之筆,讀來搖曳多姿,如在目前,讓人忍俊不禁。

  這些敘述性的語言盡管表面上很直白,但是組合到一起卻有著很強大的審美氣場。短短的尺幅空間里,很迅速地營造出一種密不透風的濃郁語感氛圍,急速推進故事的發(fā)展脈絡(luò),同時還巧妙地制造出一種緊張懸念來吸引讀者。

  四

  賈大山因小說《取經(jīng)》獲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與他一同獲獎的還有王蒙、劉心武、賈平凹等名作家,均領(lǐng)一時風騷。在《取經(jīng)》之外,他還創(chuàng)作有《花市》、《村戲》、《夢莊記事》等一系列名作品,但是和王蒙、劉心武、賈平凹等人相比,賈大山的文運卻似乎一直平淡寂寞,波瀾不興。

  賈大山執(zhí)著地游離于所謂文人圈子之外,用語言的材料,默默地建構(gòu)起一個令人著迷的精神家園——夢莊。這座寄托了他的精血、魂靈和渴盼的村莊,“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靜悄悄,靜悄悄。靜悄悄的田野、樹木,靜悄悄的街道、房屋,靜悄悄的太陽、月亮。早晨,一兩聲長長的牛叫,晚上,幾個賣豆腐的梆子聲,是這里唯一的音樂!痹谶@份靜悄悄的氣氛里,賈大山并沒有歸于虛幻和絕望,沒有逃避現(xiàn)實,更沒有逃離矛盾,而是一直睜著一雙清醒的眼睛冷看人情世態(tài)。戲謔中不失沉穩(wěn),透明中不失深邃,惆悵中不失激昂,古樸中不失新銳。

  賈大山是一個充滿批判精神的冷峻的作家。他的夢莊其實并不平靜,這里有人性的激烈沖突,有世俗的復雜糾結(jié),也有政治風暴的澎湃喧囂。透過表面上平易近人的溫暖文字,他的目光中更多一些審視、反思和警醒,其中關(guān)于善惡美丑的相互參照更是格外鮮明。即使是《花市》那樣溫暖動人的時令小品,他也堅持不吝筆墨地辛辣鞭撻一番買花送禮的小干部身上那份濃烈的俗氣。

  為什么孫犁先生說“大山的作品是一方凈土”,因為賈大山澄明篤實的情愫和真誠熱情的探尋,還因為賈大山在一副出世的表情之下,掩蓋的是一顆入世的赤子之心。賈大山說:“咱們寫小說,就是讓人學好哩!”從“讓人學好”這4個字,我們可以體味作家心中那份匡世濟時的宏愿。無論是早期的《分歧》、《取經(jīng)》、《三識宋默林》、《彎路》中的疑惑和審慎,還是后期有著濃郁佛道色彩的夢莊記事系列中的回憶和反諷,其內(nèi)核都可以歸于民族傳統(tǒng)中那份尚信、求真、念仁、重愛、慕和的人文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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