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在大唐盛世，還是一介同鄉(xiāng)詩人，我一定會在一個明月染白的曠野，如遲子建相遇周瑜那般，相遇女皇武則天。

　　●絕代女皇武則天，是什么樣的思想性格使她在男權(quán)社會中，取得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quán)力？

　　●本報推出的“天府名人堂·文化傳習(xí)季”，本期關(guān)注武則天的人生起伏與從政之路。

　　上世紀(jì)70年代初，廣元尚未建市。我坐6小時顛簸的中巴，趕到廣元縣，只為朝拜皇澤寺。

　　皇澤寺，與廣元城隔江相望，依山建于嘉陵江畔的烏龍山下，氣勢宏大，殿宇軒昂，是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的祀廟�；蕽伤虏粌H是國內(nèi)唯一的武則天祀廟，還保存著開鑿于北魏至明清的6窟、41龕、1203軀摩崖造像及康熙、宋慶齡、郭沫若等名人的碑刻、橫匾。

　　這座據(jù)說由武則天的脂粉錢修建的古剎，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它歷經(jīng)的歷史風(fēng)云，伴隨著嘉陵江世代默默流向遠方，見證了多少世事滄桑。

　　因為皇澤寺建在一片陡坡和崖壁之上，來到這座祀廟，得以仰望的姿勢行進。其中有一處攀爬崖壁高臺的鐵梯，更是筆直而上，有一種直上云霄的感覺。

　　許多年來，我反復(fù)回憶起第一次朝拜皇澤寺的場景和感覺，后來才弄清楚那其實就是一個隱喻：武則天在廣元度過童年后，翻過秦嶺，一步步登上了皇帝寶座，而她遠去的背影，我們一直在仰望著。

　　1

　　黑龍感孕彩鳳飛

　　嘉陵江發(fā)源于秦嶺鳳縣代王山，一路穿越山谷匆匆南下，在陜西青灘廟入川流經(jīng)廣元境內(nèi)后河面逐漸寬闊，氣勢非凡。

　　廣元，古稱利州，至今已有2300多年建城史，素有“女皇故里”、“蜀北重鎮(zhèn)”之稱。由北而南的嘉陵江和由東而南的夢曦河穿城而過，在西南邊匯合，一江一河成為城市景觀帶，四周的山勢屬于深丘地帶，空氣流暢，開闊明朗。

　　皇澤寺殿內(nèi)有一尊武則天的石刻畫像碑，碑上刻著女皇頭戴冕旒，身著王服，云環(huán)霧鬢，舞帶霓裳的單身立像。是民國人臨摹明代陳鴻恩所著《無雙傳》中之“金輪遺像”所刻。為武則天感天而孕，為“王”時的神態(tài)。

　　那么感孕又是什么意思呢？郭沫若曾解釋說，“是指古代帝王感天而孕來的�！�

　　嘉陵江流經(jīng)廣元城有一個龍?zhí)�，至今仍保留有其名。傳說唐武德年間，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彟在利州做都督時，這里人心安定，物阜糧豐。武德六年五月端陽，武士彟同夫人楊氏，乘舟到江潭與民眾同樂。午時三刻，晴空突然烏云蔽日，狂風(fēng)四起，波濤洶涌，潭中射出一道霞光，只見兩條烏龍躍出，直撲都督官船，楊夫人受驚而倒，昏迷不醒。烏龍繞船一周，朝西山飛去，頓時風(fēng)平浪靜，云開日出。此后楊夫人就身懷有孕。次年正月二十三，楊氏臨近分娩腹痛難忍。武士彟及其仆人丫頭們心中焦急，不知所措。猛然間，霞光閃耀，只見一只彩鳳朝武府飛來，繞房一周后，朝東山飛去，突然屋內(nèi)“哇”的一聲，嬰兒降生了，保姆抱起，是一女孩。武士彟已生二子，正想要一個女兒，恰合心意，十分高興。想起夫人懷胎和分娩出現(xiàn)的龍飛鳳舞的情景，更感到此女生得不凡，當(dāng)即吩咐貼出告示，把龍騰的西山改為“烏龍山”，鳳飛的東山改名“鳳凰山”。兩山之名一直沿用至今。

　　按照古代的說法，這就叫做“神靈感孕”。這個傳說還被晚唐大詩人李商隱寫進了《利州江潭作》一詩里：

　　神劍飛來不易銷，碧潭珍重駐蘭橈。

　　自攜明月移燈疾，欲就行云散錦遙。

　　河伯軒窗通貝闕，水宮帷箔卷冰綃。

　　他時燕脯無人寄，雨滿空城蕙葉雕。

　　這個傳說流傳了一千多年，到今天，廣元人給外地游客介紹鳳凰山和烏龍山的時候，無不講述這個動人的傳說故事。

　　2

　　天曌山上梵音遠

　　如果說，“感天而孕”多少帶有神話色彩，那么廣元女兒節(jié)則有諸多現(xiàn)實意義。

　　公元625年，星相家袁天罡奉旨從成都出發(fā)到長安去朝見唐太宗，中途路過利州。武士彟款待袁天罡，請他為家里人看相，預(yù)測命運。當(dāng)輪奶媽抱著一歲多、穿著男孩衣裳的武曌（武則天）來到面前。袁天罡注視著嬰兒的面貌，端詳一會兒，露出驚訝的表情，“這位小公子，神采奕奕，龍顏鳳頸，乃伏羲之相也。只可惜是個男孩，要是女孩，將來必可君臨天下�！蔽涫繌]手讓妻女隨從退下，又問了袁天罡，“所說是否是真？”袁天罡哈哈大笑，“只可惜這是個男孩啊，不過有這樣的富貴相貌，小公子以后也能成為赫赫有名的風(fēng)云人物。”

　　武士彟隆重招待，第二天厚禮相送袁天罡。

　　正月二十三，是武則天的生日。從古至今，在這一天，都有廣元女兒游河灣的習(xí)俗。廣元的婦女們都在這一天身著節(jié)日盛裝到皇澤寺、黑龍?zhí)�、上西則天壩一帶的嘉陵江的江潭上，劃船擂鼓，唱歌跳舞，熱鬧狂歡，花枝招展地把嘉陵江這一段水面掀起經(jīng)久不息的浪花。當(dāng)?shù)厝朔Q作，“正月二十三，婦女游河灣�！边b想萬千紅粉，輕舒皓臂，接過月老拋去的紅繩，更是撩起風(fēng)情萬種的美妙。

　　武則天在廣元度過童年，城的西北邊有一座名山天曌山，山上有一座始建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梵天寺。這是武則天童年常隨父母的拜佛之地。梵天寺、西禪寺、靈宮殿等宗教名剎使得天曌山在唐代已成為川、陜、甘、滇的佛教、道教名山。千百年來香火不斷、游人如織。

　　松濤夾林浪，柯聲伴梵音。

　　天曌山憑借豐富多彩的動植物資源、獨特的自然景觀、豐富的女皇文化、悠久的宗教文化而聞名遐邇。

　　3

　　一代霸主有雅量

　　一千多年來，絕代女皇武則天，始終未走下歷史的神壇。

　　郭沫若評價為，“政啟開元治宏貞觀，芳流劍閣光被利州�！�

　　武則天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女皇帝，在中國古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巨大的歷史貢獻是無可否認的。

　　武則天登基后，進行了一系列治國改革。首先是重賢才，不拘一格選拔人才。她還在洛成殿親自考試貢士，從此開創(chuàng)了“殿試”這種制度。因為科舉只是選拔有文才的人，武則天專門開設(shè)“武舉”，選拔有武藝的人。

　　武則天以修書為名，廣泛召集有文才的讀書人到宮里來，讓他們對朝廷政治提出意見，處理各地送來的奏章，協(xié)助宰相工作。她前后任用的主要宰相有李昭德、魏元忠、杜景儉、狄仁杰、姚崇、張柬之等；鎮(zhèn)守邊防的武將有師德、郭元振等名將，都是在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才。

　　駱賓王是當(dāng)時有名的文人，他代替徐敬業(yè)寫了一篇《討武曌檄》，把武則天痛罵了一頓。武則天一面看檄文，一面稱贊駱賓王的文才。

　　上官婉兒的祖父和父親都因為犯罪被武則天處死，當(dāng)武則天發(fā)現(xiàn)上官婉兒的才能后，把她留下來做貼身秘書。武則天用自己的行動教育她，使她由原來的仇視變成擁護，這充分說明武則天非凡大度的容人之量。

　　而在抗擊外來入侵，保護邊境安寧，改善相鄰各國的關(guān)系方面，武則天施政時期也是卓有成效的。

　　對吐蕃貴族的入侵和騷擾，武則天給予堅決的抵御和反擊。她感到整個西域過于闊遠，不易管轄，遂于長安二年（公元702年）把天山以北地區(qū)從安西都護府劃出來，另置北庭都護府，治庭州（今新疆吉木薩爾北破城子）。安西四鎮(zhèn)（即碎葉、龜茲、于闐、疏勒）自垂拱二年（公元686年）起為吐蕃所占。武則天不甘心失土，乃于長壽元年（692）遣王孝杰等大破吐蕃，恢復(fù)了四鎮(zhèn)。長壽二年（公元693年）她又派大將王孝杰擊敗吐蕃，收復(fù)安西四鎮(zhèn)，復(fù)置安西都護府于龜茲。之后，又在庭州設(shè)置北庭都護府，鞏固西北邊防，打通了一度中斷的通向中亞地區(qū)的“絲綢之路”。在她施政的年代里，堅持邊軍屯田的政策。天授年間，婁師德檢校豐州都督“屯田積谷數(shù)百萬，兵以饒給”。大足元年（公元701年），郭元振任涼州都督，堅持屯田五年，“軍糧可支數(shù)十年”。武則天的這種大范圍的長期屯田，對邊區(qū)開發(fā)、減輕人民轉(zhuǎn)輸之勞，以及鞏固邊防都有著積極的歷史作用。

　　武則天非常重視著述，召學(xué)士先后撰成《玄覽》、《古今內(nèi)范》、《青宮紀(jì)要》、《鳳樓新誡》、《兆人本業(yè)》、《臣軌》等書。她另有《垂拱集》、《金輪集》等著述。

　　唐人沈既濟在談及科舉制度時說，“太后君臨天下二十余年，當(dāng)時公卿百辟，無不以文章達，因循日久，浸已成風(fēng)”。

　　開元、天寶年間“父教其子，兄教其弟”，“五尺童子恥不言文墨焉”的社會風(fēng)氣，就是從武則天時期開始的。正是文化的普及，推動了文學(xué)藝術(shù)的全面發(fā)展與繁榮。著名的詩人和文學(xué)家崔融、李喬都是這個時期涌現(xiàn)出來的。雕塑、繪畫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4

　　詩詞窺心見其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如果我在大唐盛世，還是一介同鄉(xiāng)詩人，我一定會在一個明月染白的曠野，如遲子建相遇周瑜那般，相遇女皇武則天。

　　絕代女皇武則天，是什么樣的思想性格使她在男權(quán)社會中，取得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quán)力？

　　窺其詩，可見其心：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這首《如意娘》是武則天寫給唐高宗的情詩，簡單的四句卻表達了復(fù)雜的感情。唐太宗駕崩之后，武則天和其他妃嬪一起被送入感業(yè)寺當(dāng)了尼姑。

　　唐太宗有匹烈馬名“獅子驄”，無人能馴服，但剛進宮不久、處在少女階段的武則天只需三件東西--鐵鞭、鐵棍、匕首便能馴服。這將武則天剛進宮時豪邁果敢、鋒芒畢露的性格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正因這樣的性格，使她沒有得到唐太宗青睞，最終在太宗駕崩之后，被送出皇宮為尼。

　　在此之前，唐高宗李治與武則天便有了曖昧關(guān)系。武則天居住感業(yè)寺中的四年，是她人生中最失意的四年。她寫下了《如意娘》送給李治。也正因為此詩，讓李治記起了舊情人。于是，武則天的命運出現(xiàn)轉(zhuǎn)機。

　　“憔悴支離為憶君”，盡言思婦的瘦弱不支和心力交瘁�；蛟S是吸取當(dāng)年獅子驄事件的教訓(xùn)，武則天學(xué)會了掩藏鋒芒，改做小女兒狀，希望換取當(dāng)今無所不能的天子的憐香惜玉之情。

　　那么，武則天的《游九龍?zhí)丁�，則寫出了她對皇位的覬覦：

　　山窗游玉女，澗戶對瓊峰。

　　巖頂翔雙鳳，潭心倒九龍。

　　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

　　故驗家山賞，惟有風(fēng)入松。

　　“九龍”既是實寫也是虛寫。此地為九龍?zhí)�，她想象著能在水中看見蛟龍倒騰。不過，此時的她，更相信自己是一條真正的龍。身在政治陰謀權(quán)詐中，只怕她剩下無關(guān)權(quán)力與斗爭的東西已經(jīng)很少了，因為她的生命已經(jīng)充斥著權(quán)杖和天下。

　　武帝時期寫出的《臣軌》就截然不同了：

　　夫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謀慮機權(quán)，不可以不密。憂患生于所忽，禍害興于細微。人不慎密者，多有終身之悔。故言易泄者，招禍之媒也。事不慎者，取敗之道也。明者視于無形，聰者聽于無聲，謀事謀于未成。不困在于早慮，不窮在于早豫。非所言勿言，以避其患；非所為勿為，以避其危。

　　這是武則天一生詩詞中較為典型的一首。生活在陰謀權(quán)詐中的她早已學(xué)會慎重處事、謹慎做人，她也借此勸告大臣，要懂得謹慎做事，這樣才有助于權(quán)力的鞏固。

　　鐵腕強硬的女皇，也有溫情的一面。在她當(dāng)太后期間，國公秦叔寶為慶賀喜添雙胞胎重孫，宴請朝中各官，傅游藝與杜肅也隨眾往賀。當(dāng)時正值武則天發(fā)布“禁屠令”之時。席間，叔寶父子特請大家包涵、見諒。然而傅游藝、杜肅趁眾人酒酣之際，偷偷將一枚肉包子藏于袖內(nèi)。次日早朝后，傅游藝、杜肅隨太后至便殿，告發(fā)秦叔寶違反皇帝禁令，私設(shè)家宴，且珍饈畢備，并把昨日所藏的肉包子獻上為證。太后聞奏，微微而笑，即傳旨召秦叔寶之子秦懷玉質(zhì)問此事，并把肉包子示于他看。秦懷玉大驚，叩頭認罪。武則天說：“朝廷禁止屠宰，是為了防止無端濫殺，至于吉兇慶吊所需，根本不在禁內(nèi)。你家喜得二曾孫，設(shè)宴慶賀，理所當(dāng)然。但你們請客，也要分分人，如此等輩，不必再請也�！�

　　一位高高在上的國君，亦能俯身于臣民，斥惡勸善，歷史在這個故事發(fā)生的那天多了一些人情味，也有了珍貴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