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快到退休年齡了還有人問是什么學校畢業(yè)的。大概是人太糙了，看起來不太像讀過書的人，所以人才這么問。得到人民大學的答案之后，“喔，名牌大學啊�！眴栒吖幌�，算是結束了問答。

　　看得出來，人家有點意外。不是我觀察人有特技，是這樣的一問一答讓我想起了過往的一個老困惑：我不像人民大學的人。其具體所指，我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標簽，學生？學養(yǎng)？還是氣質風采什么的……

　　其實，這也是我內心糾結的老問題。記得剛進人民大學的門不久，不知道因為頭發(fā)過肩，還是紀律渙散，首任班級管理老師就皺著眉、斜著眼對我說：人民大學有很好的傳統(tǒng)，你這樣兒一點也不像人民大學的學生。本來頭發(fā)長是因為理發(fā)不方便，非我要標新立異，退一步講，當我懶惰好了，至于說到傳統(tǒng)，我想應當不會是李向陽那般毛巾包裹腦袋的老八路樣，否則入學就該給每個學童發(fā)一條標志性的毛巾�？傊�，不知道該校學生是不該懶惰還是應該循規(guī)蹈矩。

　　再后來因為一學期記錄在案的上課缺席超過三位數(shù)，新?lián)Q的班主任又找我談話�！澳憧纯茨悖睦锵袢嗣翊髮W的人！”談話間歇他對我說。每堂課都本分地去上就像人民大學的人啦？真是如此，別說大學，全國小學以上的同學們不都很像人民大學的人了不是？真是好奇怪的事。

　　不過，這樣的疑問倒是引起了我這個好奇蠻子的思考：人民大學的人是個什么樣子呢？在一次系里老師和學生聯(lián)歡開茶話會的時候，帶著問題我仔細觀察來著。可看到那些聲名高遠的著名教授、學者一個個樸實地給人農(nóng)民的感覺——要不是衣著整潔完好就更像了。平日里見到老師也少不了帶著問題琢磨，但罕有收獲，感性認識還是老樣子。比如苗力田老師，俺覺著特像鄉(xiāng)間的地主紳士，那時候已經(jīng)大成但名分尚未加身的方立天先生亦然，如果不是西裝革履，平素衣飾裹著完全是不超越農(nóng)民光彩的樣子。

　　總之，那時候的博學之士一個個都樸實得沒樣兒。我當然很樸素，多次被首都的公交售票員和成都的清潔工統(tǒng)稱為“老鄉(xiāng)”，估計因為不是教授，所以還暫時沒人民大學之人的樣子。之所以沒有從學生堆里發(fā)掘參照標本，是因為判斷這幫子和我一樣的人還處在被雕琢的階段，難以榜樣化。

　　就這個問題我有一次請教外校的老師，老師以論文比喻說，本校更提倡問題的提出，說明有自己的想法，論述則其次。而貴校習慣于首先要立論正確，然后才是論述、文字、邏輯。如果真是這樣，我那么沉迷胡思亂想，是有點不像人民大學的學生了�？珊髞砩稀爱敶鞣秸軐W”課，發(fā)了我一本艾耶爾《語言、真理與邏輯》的鄭杭生教授卻明確告知：要多讀書，得有自己的想法。

　　然而，到底什么樣的氣質才像人民大學的人呢？俺還是很無知無助。

　　搞不清楚的問題自然會被時間掩埋，正當我?guī)缀醵纪涍@事兒的時候，看見了一個比較經(jīng)典的形象，尤其是冬日里從宿舍窗口下望時經(jīng)常能夠看見：那是一位白發(fā)老者，總穿著很陳舊但仍整潔的老棉襖在東門的道上閃現(xiàn)，最具特色的形象是兩手后背著插在棉襖袖筒里，跟北方的老農(nóng)神似。有一次，只知道前插的我學著老先生的樣子后插著，想體驗一下這樣是不是更舒坦一些。試驗開始不久在宿舍樓門口遇到了學兄，問這是干嗎？像鄉(xiāng)下人一樣。我說學那個老頭。哪個？那個啊，你不認識嗎？他是張騰霄校長。

　　后來可能是在不知不覺中被修飾成型了，再沒老師和閑雜人員就此提出疑問，我也欣然以人民大學學生自居。想不到工作后又遇到這個老問題。哪個學校畢業(yè)的��？嗯？不像。連單位工會管理體育器械的阿姨都說我不像人民大學的學生。接著我就打聽，單位里的老同志誰是人民大學畢業(yè)的？沒有，你們是第一茬。真是讓人暈頭，人民大學的人什么樣？你們給我說說�！安恢�，反正你不像。”這算哪門子回答啊。

　　事實上，我知道問題所在。我屬于個性比較強的家伙，用北京話說就是各色、是“獨”，按大學老師的話說，就是胡亂“執(zhí)迷獨立精神”的人。這樣好不好我沒去想，我只是想，我就是我，沒想過怎么樣才能鉆進教授、校長的模子，更不會受“人民大學的人”這種亂七八糟、難以成型的感覺影響。

　　那么多年來這個問題之留駐不去，是因為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人們那么習慣于給人貼上特別的標簽，是因為身份、等級以及地位的分野嗎？還是由于職業(yè)崗位的優(yōu)劣給人們留下了莫名的刻痕……

　　坦白說，我是真沒想明白，誰想明白了，告我一聲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