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的審美最好領先大眾一步,或者至少保持一致
解放周末:出道之初,曾有導演建議你往類型演員的方向發(fā)展;但你卻說,自己的目標是爭取把每個角色都演繹得不一樣。為什么?
張譯:那時候說這話是年輕好勝。有時候一個角色演好了,人家說是你的“本色”;換一個演好了,人家還說是“本色”,我就不服嘛。我想告訴人們我可以創(chuàng)造很多不同的角色,所以總是在挑戰(zhàn)。
這樣做的結(jié)果是觀眾只記得我的角色,不認識我這個演員。這讓經(jīng)紀公司很頭疼:你今天演大款,明天演小女婿,后天演大學生,太多變了,定位就很模糊。作為一個演員定不了屬性、打不準標簽,市場就不好定位,商業(yè)合作就不會來找你。
但這些年我一直在演繹不同角色的過程中得到樂趣。如果一部戲播完了,別人問我:“這里面有你?”“你演的是誰?”我說了,別人恍然大悟:“原來那是你啊”,我就特別開心,就像小時候捉迷藏那樣,特別得意。作為演員,這是我喜歡的創(chuàng)作方向。
解放周末:要勝任不同的角色,需要做許多“功課”。據(jù)說你為了演《山河故人》專門學了山西話?
張譯:對。以前我只會山西話里的幾個發(fā)音,但張晉生這個角色是山西人,賈樟柯導演要求全程用山西話說臺詞,我就專門去學了。那時候我到山西呂梁,和當?shù)厝肆牧藥拙,他們問我:“你是太原那里的?”我就回:“是啊,我就是太原來的!彼麄冋嫘帕。如果能學好語言,讓他們相信我確實是山西人,那演的角色也就更像了。
解放周末:有沒有遇到過“功課”做了很多,但怎么演都感覺不對的情況?
張譯:一定是有的。但我運氣比較好。這些年有的角色雖然演的時候我感覺不太對,但可能是因為導演剪輯的魅力,也可能是電影整體氣質(zhì)的緣故,觀眾對一些我認為“不太對”的角色反而比較認可。比如《追兇者也》里的領班董小鳳。表演的過程我很暢快,但演完我內(nèi)心覺得是有問題的。曹保平導演剪輯之后請我看,我還對著他做了深刻檢討。沒想到,上映之后大家反而覺得那個角色是最好玩的,也是讓人印象最深刻的。
解放周末:怎樣判斷自己的演繹方式“對”還是“不對”?
張譯:不管是什么樣的演繹方式,關鍵是能讓觀眾與角色共情。
我也有耍小聰明的時候。比如拍電視劇《生死線》,編劇蘭曉龍和我關系很好,他曾和我說,張譯,你這個人心太重了,什么時候有游戲精神就好了。我那時候上他的宿舍,看他寫劇本的時候電腦屏幕底下有一溜下拉窗口,10個里面七八個都是游戲。我當時想,原來這就是“游戲精神”,我也想試試。
所以演《生死線》中何莫修這個角色的時候,我就故意用完全不同的口風和方言去說臺詞。當時很多主創(chuàng)都說這不行,太難看了,但后來觀眾特別喜歡這個角色。我想,這“游戲精神”還找對了。所以有時候不單純在于演員努力不努力,而是你能不能把戲做到觀眾的心坎里。
解放周末:但演員在面對鏡頭時是無法及時得到觀眾的反饋的,這個難點如何解決?
張譯:演員對于表演這門藝術要有自己的審美。其實任何一個創(chuàng)造性的行業(yè),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作曲家要有自己的音樂審美。作曲的時候音符都在腦海中,他在紙上寫下主旋律、副歌、配器,這一切都是無聲的。他怎么知道觀眾在現(xiàn)場聽到之后是否會沉醉其中?我想這就是因為他有好的審美。這種審美讓創(chuàng)作者提前知曉自己創(chuàng)作出來的藝術品大概具備什么樣的形態(tài),市場對它的反饋會是什么樣的。像貝多芬、凡·高這樣的大藝術家的預判更早,他們的作品是遠遠領先于大眾審美和時代審美的。但我們這個行業(yè)不能這么做,最好是領先一步,或者至少和大眾審美保持一致。
這是我們的使命,也是中國電影人在新時代應該給觀眾留下的財富
解放周末:你從小的理想是當播音員,但高考時陰差陽錯沒有被北廣錄取,而是進了哈爾濱話劇院表演學習班,走上了表演道路。你是什么時候真正喜歡上表演的?
張譯:我很慶幸自己在哈爾濱話劇院接受了為期一年的正規(guī)教育,在這個過程中,我從一個極其討厭話劇表演的人,變成了真心熱愛這個行業(yè)的人。
那時我看了齊齊哈爾話劇團的《一人頭上一方天》,還看了大慶話劇團的《地質(zhì)師》,結(jié)束之后我痛哭流涕。我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一個藝術作品搬上舞臺之后,好的表演、好的導演、好的編劇,是可以讓觀眾流淚的。這不是其他行業(yè)都能做到的。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熱愛表演,并因此看了很多書,讀了一千多個蘇聯(lián)話劇劇本,喜歡上了阿爾布卓夫的《漂泊的歲月》和《我可憐的馬拉特》等多幕劇。
有過這樣一段經(jīng)歷后,我決定去“北漂”?梢哉f,我是在對這個行業(yè)、對自己有了一定認識之后去“北漂”的。但我在后來的工作中接觸了一些“北漂”“橫漂”的年輕人,他們對這個行業(yè)、對自己都不具備基本認知,這意味著他們可能缺乏抵抗迷茫、突破瓶頸的能力,也少了一點自省的能力。這是很可怕的。
解放周末:當時,你是否意識到自己的外形并不出挑?會為此煩惱嗎?
張譯:不只是煩惱,是糟心,甚至嫌棄自己。年輕的時候我每天最討厭的就是照鏡子,一照就萬念俱灰。在我學表演的年代,這樣的形象是沒什么演出機會的。當時我們班有特別帥的小伙子,是班里第一個拍戲的;也有特別丑的,也被挑中演角色了。而我不上不下的,話劇演不了,影視劇人家不要,就被剩下了,很痛苦。
解放周末:后來是如何轉(zhuǎn)變的?
張譯:當我認清了自己形象不占優(yōu)之后,就調(diào)整心態(tài)。就好比做買賣,產(chǎn)品不好就提升產(chǎn)品質(zhì)量,質(zhì)量提升不上去就降低價格,沒人買就多吆喝……總有各種辦法。我剛演戲的時候就是把自己當“贈品”,跑劇組,當群眾演員,甚至不收錢。
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能演戲是最開心的。有時候一整天就一句臺詞,我還要在那里搗鼓,挖空心思去設計:偷偷地觀察對手演員,看他是什么特點,結(jié)合我自己的特點和大概的場景,想好自己怎么演。我那時候下了決心:哪怕是一句話、一場戲,我也必須讓在場所有人對我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導演、副導演、主要演員要對我有印象,因為這樣下次我還能當群演。
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從群眾演員到特約演員,從客串到配角,最后成為主角,我覺得自己還是比較扎實地往前走的。
解放周末:覺得自己算是大器晚成嗎?
張譯:不算吧。四五十歲才出名的演員才是大器晚成,我屬于正,F(xiàn)象。其實還沒到“成”的時候,就是現(xiàn)在大家都認識我了。
這些年國內(nèi)也涌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好演員。有一次,我跟黃渤聊天,說到我有個不知是好還是壞的習慣:每當我看到好演員的好表演,一方面覺得特別享受,一方面會忍不住想“罵”,“罵”那個演員,也“罵”我自己——憑什么他能演得這么好?憑什么我演不了?在這方面我還挺較勁的。黃渤當時就問我,有沒有罵過他。我說經(jīng)常罵,他就特別開心。
我想,做演員還是要有一種緊迫感?粗g的同行、更年輕的同行都越來越有長進、做出越來越多的成績時,真覺得時不我待。
解放周末:除了不斷磨煉演技之外,你想成為什么樣的演員?
張譯:一個有情懷、有信仰、有擔當?shù)难輪T,清楚作為演員應該通過自身的表演給觀眾傳遞什么樣的價值,也清楚今天這樣的時代到底需要什么樣的文藝作品。
我出生在改革開放開始的那一年,我記得小時候看的電影都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傳遞的都是正能量,看完之后心里都是暖的,渾身都充滿力量。打小我就深受這些優(yōu)秀電影的影響,現(xiàn)在作為一名演員,也希望能夠參與創(chuàng)作這樣的優(yōu)秀影片,給觀眾傳遞更多正能量。
過去有些人可能有些狹隘的認知,認為主旋律電影一定是喊口號、不好看的。但這兩年,諸如《戰(zhàn)狼2》《紅海行動》《流浪地球》這樣的影片改變了人們對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的認知,這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啟示。未來就是要創(chuàng)作出更多好看的正能量影片,我想,這是我們的使命,也是中國電影人在新時代應該給觀眾留下的財富。
張譯
1978年2月生于哈爾濱,1996年進入哈爾濱話劇院表演學習班,1997年至2006年服役于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話劇團。曾獲第30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配角獎、第8屆中國電影導演協(xié)會年度男演員獎、第23屆上海電視節(jié)白玉蘭獎最佳男主角獎、第29屆中國電視金鷹獎觀眾喜愛的男演員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