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點題外話。
唐振常先生是我尊敬的一位新聞界前輩,他寫得一手好文章,同時精于美食,著有多種飲食小品文集。復(fù)旦大學(xué)教授譚其驤曾分析其獨特優(yōu)勢:“從小有吃——出身于大富大貴之家;會吃——親友中有張大千等美食家;懂吃——畢業(yè)于燕京大學(xué),有中西學(xué)根底;有機會吃——當(dāng)記者游蹤廣,見的世面大,吃的機會多!碧普癯O壬勓源笮,深以為然。在做報社文藝部主任之余,唐先生第三專業(yè)是寫電影劇本。更喜歡研究歷史,可謂“第四專業(yè)”。曾在上海戲劇學(xué)院資料室坐冷板凳,“四人幫”粉碎后,旋即跳進史學(xué)界,任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副所長,他的傳世之作不是他的新聞作品集,而是《章太炎吳虞論集》和《蔡元培傳》。他曾對我說:“新聞記者倘無專長,到老了,頂多做個舊聞記者,別的什么事都做不了!
兜了一個圈子,回過頭來說說我的朋友鄭重。作為唐振常所主張“記者還應(yīng)該另有專業(yè)”的代表人物,他便是一專多能、多才多藝。
第三專業(yè)——書法
鄭重是文匯報高級記者,1961年進報社當(dāng)記者,從一而終。然而,“記者人生、文史人生、書藝人生”,三者沿襲,要伸出大拇指給他點三個贊。
先談他的“第三專業(yè)”——書法。
去年10月25日,83歲的鄭重破天荒地第一次在上海公開亮出自己的書畫緣與寫字經(jīng)歷,舉辦見證半個多世紀與謝稚柳、唐云等先生交游及書藝之路的“百里溪翰墨緣·鄭重書藝展”。
“百里溪”是鄭重的書房齋號。展覽匯集鄭重書作80件,更有前輩友朋贈與他的書法以及互相往來信札30余件。和他交往有半個多世紀的書畫家陳佩秋聽說書法展籌備時,驚訝地反問:“認識幾十年,我怎么不知道你寫字?”這就是鄭重厲害的地方。這就叫作多才多藝、深藏不露,他讓書法成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在筆墨領(lǐng)域里耕耘幾十年,居然到了耄耋之年開此轟動大展。他寫的巨幅八條屏杜甫《秋興八首》,字好,而且把秋色意境寫出來了。誠如與鄭重認識多年、也是鄭重書法展策展人的祝君波先生所指出:“由于鄭重先生與收藏家、書畫家交誼甚廣,閱歷無限,又與謝稚柳、陳佩秋、唐云、劉旦宅、程十發(fā)交往甚篤,所以‘近墨者黑’,悟道很深!
鄭重致女兒的三通家信,也用毛筆書寫。鄭,幨遣排,復(fù)旦中文系畢業(yè)后又入復(fù)旦外文系,還是陸谷孫先生的女弟子,之后留學(xué)英倫。老爸給女兒出題目作文,不妨共享:“瑤兒:最后再說一件事,大英博物館的東方館(也可能是中國館)已經(jīng)開館,就是那位你找過的(主任),說克服了許多困難才開館,你能不能為《獨家采訪》寫一篇五六千字的文章,短些也可,不只是介紹這個館,那位東方部主任也可用一些篇幅,最好能有照片,包括那位女主任的照片。這類文章,讀者還是要看的!25年前寫的這封信,700余字,全為直書,家事文字,父女情深。文不加點,一氣呵成,小楷飄逸,足見鄭重書法功力。
在書法家周志高先生看來,鄭重的書法以帖學(xué)為主,明顯受到謝稚柳等大師書法的影響。他愛好行草書,落筆、運筆交代清楚,中截堅實,末端要么率然停止,要么隨勢盡力送出,不求刻意收筆而自然生動。這是很恰當(dāng)?shù)脑u論。
第二專業(yè):識人、寫傳記
鄭重的“第二專業(yè)”是文史,寫人物傳記。他在退休之后,離開了《文匯報》這一發(fā)表平臺,自覺地把目光轉(zhuǎn)向文史,去開拓一個新天地。他為諸多藝術(shù)家、書畫家、收藏家、科學(xué)家作傳。著有《海上收藏世家》《收藏大家》《謝稚柳傳》《陳佩秋傳》《唐云傳》《林風(fēng)眠傳》《程十發(fā)傳》《張伯駒傳》《徐森玉傳》《張珩傳》等。寫過那么多書畫家的傳記,在上海新聞界中并無二人。這些人物傳記,文筆優(yōu)美,材料充分,評介得當(dāng)。陳佩秋曾表示,鄭重對海上書畫界的了解,特別是對謝稚柳生平資料的收集研究方面,可以說是第一人。
鄭重當(dāng)文史專家、傳記作家,緣起于他在當(dāng)記者時,和一大批藝術(shù)家、書畫家、收藏家交了朋友,與謝稚柳、唐云、來楚生、張大壯、劉旦宅等海派藝術(shù)名家成為忘年交。他同許多傳主的交往,并不是他們名滿天下、畫很值錢的時候,大多是在他們不得意,甚至是坐冷板凳的日子。
1969年,鄭重去探望謝稚柳、唐云,當(dāng)時,他們已經(jīng)成為“牛鬼蛇神”,被打入另冊,生存維艱,鄭重卻想給他們一點慰藉。被關(guān)在牛棚的謝稚柳在掃樓梯,鄭重幫他掃,跟他聊天。謝稚柳想去莘莊梅園看梅花,鄭重有個朋友在醫(yī)院工作,會開汽車,他讓朋友開車載謝稚柳看了一天梅花,謝老開心之極。在“批林批孔”時,“四人幫”在上海的余黨批判唐云是“復(fù)辟”的老頭子,沒有人敢接觸他。唐云是酒仙,鄭重陪他喝酒。那時鄭重也沒有多少錢,請?zhí)圃粕蟼小館子吃頓便飯,花了1.6元,唐云照樣吃得很開心。鄭重妻子從安徽來上海后,請?zhí)圃频郊依锍燥,一間小屋,幾樣家常小菜,唐云照樣來喝酒吃飯,津津有味。吃好飯就拿起筆來畫畫,唐云給鄭,幃嬃艘粡埪槿笀D,麻雀雖小,栩栩如生,小姑娘高興地珍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