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起在魏文侯死后因內(nèi)部糾紛來到楚國，被楚悼王任命為令尹，主持變法。與其他國家相比，楚國舊貴族保守勢力強大，他們把持許多重要職位，而且盤根錯節(jié)，動彈不得。吳起是一位勇敢的改革家，他分析楚國的局面，對楚悼王說：“大臣太重，封君太眾。若此，則上逼主而下虐民。此貧國弱兵之道也�！彼盐簢母锎胧┻\用到楚國，對楚國的貴族保守勢力予以猛烈打擊。

　　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改革:恨不得一下子將舊貴族勢力全部掃清，使國家迅速強大起來

　　吳起改革的內(nèi)容主要有兩條：第一，廢除貴族世卿世祿的特權(quán)，規(guī)定封君“三世而收爵祿”。即貴族只要傳了三代的，一律收回封爵和俸祿、世襲特權(quán)。吳起還將居住在京城的貴族遷往荒涼地區(qū)。第二，整頓吏治，淘汰冗官。吳起提出“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枝官”，精簡機構(gòu)，還要求官吏“私不害公，讒不蔽忠”，“塞私門之情，一楚國之俗”。將省下的行政經(jīng)費用于訓(xùn)練軍隊，“要在強兵”。

　　吳起改革的勁頭之大、勇氣之足，實屬罕見。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恨不得一下子將舊貴族勢力全部掃清，使國家迅速強大起來。然而，事與愿違，吳起的目標并沒有實現(xiàn)。他變法僅過一年，支持他的楚悼王死去，對吳起心懷不滿的貴族、宗室大臣就按捺不住，聚集起來，殺死吳起，并將他車裂。吳起之死是悲壯的，他是歷史上第一個為改革事業(yè)獻出生命的人。他雷厲風(fēng)行、大刀闊斧式的作風(fēng)也為后人稱頌。的確，吳起立志改革的精神值得肯定，在戰(zhàn)國，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條。

　　吳起改革失敗原因在于楚悼王死得太早?

　　有的學(xué)者將吳起改革失敗的原因歸結(jié)為楚悼王死得太早。我看這只是一廂情愿。首先，中國古代是人治社會，人在政在，人亡政息，社會改革得以進行主要是國君有變法圖強的愿望。若國君保守，不支持改革，僅憑改革家是無濟于事的。支持吳起的楚悼王早死固然可惜，但新上臺的國王是什么態(tài)度呢?還是未知數(shù)。因為在楚悼王剛?cè)ナ溃瑓瞧鹁捅毁F族殺掉了。吳起死后，變法失敗，楚國又回到原先的狀態(tài)。同樣，在秦國，支持商鞅的秦孝公一死，商鞅的政敵也立即反撲，商鞅被車裂�？傊谥袊鴼v代王朝，能否實施改革，握有實權(quán)的最高統(tǒng)治者的態(tài)度至關(guān)重要，他們?nèi)魺o決心，缺少魄力，下面的人再積極也沒有用。

　　從吳起改革的內(nèi)容看，基本是在政治層面。政治改革無疑是改革中的核心問題，它涉及到國家選人、用人和重要制度的建立。然而，在中國古代，政治改革多在統(tǒng)治階層進行，對于老百姓而言實在天高皇帝遠，人民關(guān)心的還是生活問題、溫飽問題，吳起改革沒有涉及與人民利益相關(guān)的經(jīng)濟問題是一大缺憾。在當(dāng)時，不扶持小農(nóng)經(jīng)濟，不保障農(nóng)民利益，就不會得到人民的支持�？次簢钽︻C布“盡地力之教”，西門豹實行“藏糧于民，寓兵于農(nóng)”，都使農(nóng)民切實得到了好處，這就使改革有了穩(wěn)定的社會基礎(chǔ)。吳起改革缺少這方面內(nèi)容，如同一個人缺了一條腿，不可能走得太遠。照吳起的思路，只抓政治，不抓經(jīng)濟，只抓軍事，不抓民生，再給他幾年的時間，國家也好不到哪兒去。

　　吳起的政治改革教訓(xùn)頗多

　　楚國是一個貴族保守勢力很大的國家，錯綜復(fù)雜的宗法關(guān)系、人際關(guān)系，使得既得利益集團樹大根深，要想觸動他們，掃除他們的勢力，必須掌握輕重緩急，從薄弱環(huán)節(jié)入手，而不能簡單草率，必須有破有立。比如，他廢除貴族世卿世祿制，“三世而收爵祿”，這是對西周以來宗法制度“五世則遷”的重要修改�？梢怨烙嫞�(dāng)時爵祿傳承三代的貴族一定不在少數(shù)，他們執(zhí)行的是老祖宗定下的傳統(tǒng)。而吳起竟斷然宣布，從即日起爵祿傳至三代者不再下傳!貴族喪失了爵祿，要不要給予安置，或者幫他們找個出路?不僅沒有，而且“遷往廣虛之地”——流放到荒無人煙的地方!這實在有些不近情理了。什么事情容易激起劇烈的矛盾沖突?莫過于斷了人家的生路，使其生計出了問題。其實，對這些舊貴族可以用緩和的手段和辦法，有節(jié)奏、有分寸地逐步解決，不要擴大矛盾，不要打擊面過寬。而吳起大刀闊斧，不管不顧，使許多并非敵人的貴族利益受到損害，對吳起恨之入骨，最后導(dǎo)致楚悼王死后僅三天，尸骨未寒，吳起就被貴族們殺死并車裂。

　　以往一些研究吳起變法的學(xué)者說，吳起變法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吳起對舊貴族的打擊不夠堅決，鎮(zhèn)壓不夠徹底。我說，非也。是他打擊面過寬，辦事過于簡單粗暴，迅速激化了矛盾。司馬遷說吳起“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軀。悲夫”，意為吳起一到楚國執(zhí)政卻因為刻薄、暴戾、少恩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從性格看，說吳起“刻暴少恩”并無不確之處，這是吳起的性格，也是法家的性格。吳起的悲劇很值得我們深思。

　　(作者為南開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教授、博導(d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