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廣為流傳的經(jīng)典《大眾哲學》、《修辭學發(fā)凡》的早期版本

　　不管閱讀哪一類作品，一定要讀經(jīng)典。如果沒有讀經(jīng)典，其實是吃了暗虧——

　　什么是閱讀？閱讀就是思考。閱者，看也。但是比看要深一些，它不是隨意地、可有可無地觀看。閱讀是有目的地、帶著問題觀看，是一個思維過程，邊看邊想。廣義來說，人有六個閱讀層次，前三個即信息、刺激、娛樂，是維持人的初級的、淺層的精神需求，可以用 “看”來解決。后三個即知識、思想、審美，是維持高級的、深層的精神需求，則只看不行，還要想，這才是真正的閱讀，可稱為狹義的閱讀�，F(xiàn)在，電子讀物盛行，主要承擔提供信息、刺激和娛樂的任務。它的特點是快捷、方便、形象，但也帶來另一個問題，淺顯、浮躁，形象思維多，邏輯思維少。錢學森年輕時在美國讀書，幾個好朋友相約，大家都不看電視。他到晚年還自己剪貼報紙。文字有一種神奇的誘導人思考、豐富人精神的功能。我注意觀察，很多干部家里沒有書架，這是一種精神缺失。

　　閱讀是為了精神生命的成長和延長。大約在30多年前，我注意到當時的一個社會現(xiàn)象。當年被打成“右派”的知識分子雖都落實政策回城安排工作，但結(jié)果卻大不相同。很多人身體垮了，學業(yè)荒了，不能再重振旗鼓，只有坐家養(yǎng)老，等待物質(zhì)生命的終了。有一部分人卻神奇地事業(yè)復起，演戲、寫書、搞研究等，成果累累，身體也好了，精神變成了物質(zhì)。這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在最困難的時候，他們沒有停止讀書，反而乘機補充了知識，補充了生活。我當時有感寫了一首小詩以自勉：“能工作時就工作，不能工作時就寫作。二者皆不能，讀書讀書、積累、思索�！币簿褪窃谀莾赡�，我完成了40多萬字的《數(shù)理化通俗演義》和重讀了一些理論經(jīng)典。我的一位朋友說讀書可以療傷。的確，“文革”中很多學者都是靠讀書挺了過來，并留下了著作。只要有閱讀，人就不會倒，不會老。這里，我談談自己關(guān)于理論和學術(shù)經(jīng)典的閱讀經(jīng)歷。

　　一、“典”是指經(jīng)典、典故，特別是理論經(jīng)典

　　我在《文章五訣》中提出形、事、情、理、典。這個“典”是指經(jīng)典、典故，特別是理論經(jīng)典。什么是經(jīng)典？常說為經(jīng)，常念為典。經(jīng)典標準有三：一是達到了歷史的高度；二是上升到了理性，有長遠的指導意義；三是經(jīng)得起重復引用，能不斷釋放能量。經(jīng)過長期的文化積累與篩選，每個領(lǐng)域都有各自的經(jīng)典。而更高層次的是理論和學術(shù)經(jīng)典，特別是政治與哲學方面的經(jīng)典。

　　一般人，特別是文學愛好者常誤認為政治理論枯燥乏味、干癟空洞，不如文學那樣水靈、煽情。這是因為文學與理論屬不同的思維體系，一個是形象思維，一個是邏輯思維。論者感覺到了這個不同，但不知道作為形象思維的文學只有借助理性的邏輯思維才會更深刻，從而更形象、更生動。就如我們常說的只有理解了的東西才能更好地記憶。這中間有一道門檻，翻過之后，就是一片高地。

　　我們這一代人趕上“學習毛澤東著作”高潮。這是一個半被動、半主動的經(jīng)典學習運動。說它被動，是因為那是一個特殊時期，一場運動，人人學，天天讀，你不得不學；說它主動，是因為毛的文章確實寫得好，道理深刻，文采飛揚，只要一讀開，就能吸引你自覺地讀下去。

　　我第一次接觸毛澤東的文章，是在中學的歷史課堂上，不認真聽課，卻去翻書上的插圖。有一張《新民主主義論》的影印件，如螞蟻那么小的字，我一下子就被開頭幾句所吸引：

　　抗戰(zhàn)以來，全國人民有一種欣欣向榮的氣象，大家以為有了出路，愁眉鎖眼的姿態(tài)為之一掃。但是近來的妥協(xié)空氣，反共聲浪，忽又甚囂塵上，又把全國人民打入悶葫蘆里了。

　　“欣欣向榮”、“愁眉鎖眼”、“甚囂塵上”、“打入悶葫蘆”這么多新鮮詞，我不覺眼前一亮，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文字，說不清是雅，是俗，只是覺得新鮮，很美。放學后，我就回家找來大人的《毛澤東選集》讀。我就是這樣開始讀毛文的，并不為學政治，是為學語言，學文章。后來我逐漸通讀了《毛選》四卷，還精讀了不少篇章。所以能學下來，政治壓力是有的，但主要還是文章本身的魅力。

　　我對馬恩著作的閱讀也是半主動、半被動的。可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文革”以前，囫圇呑棗，如私塾背書一樣，只是儲存了下來；第二階段是改革開放之后，結(jié)合形勢重新驗證馬恩的觀點，又去主動溫習。因為我是學文科的，后來又做新聞，一方面是專業(yè)要求，一方面是工作需要，所以讀了不少，但也忘了不少，留下印象的有《共產(chǎn)黨宣言》、《自然辯證法》、《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等，一些原理是刻骨銘心的。比如，“環(huán)�！边@個概念是近二三十年才流行的事，可是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就發(fā)出警告：“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每一次勝利，在第一步都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jié)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卻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第一個結(jié)果又抵消了�！边@種深刻、徹底，你不得不佩服。特別是經(jīng)歷了“文革”之后重新發(fā)現(xiàn)馬恩，你不得不承認他們說得對，是我們過去念歪了經(jīng)。如 “人們?yōu)橹畩^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guān)�！薄八枷胍坏╇x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倍嗝礃闼氐恼胬�。一部經(jīng)典不可能全部背下來，只要做到讀懂原理，知道觀點，記得一些警句，要用時能很快查找出來就夠了。

　　我們不是常說文學是人學，是社會學嗎？不是常說愛和死是文學永恒的主題嗎？你看馬克思怎么說：“人和人之間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關(guān)系是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薄澳憔椭荒苡脨蹃斫粨Q愛……如果你的愛沒有引起對方的反應，也就是說，如果你的愛作為愛沒有引起對方對你的愛，如果你作為愛者用自己的生命表現(xiàn)沒有使自己成為被愛者，那么你的愛就是無力的，而這種愛就是不幸�！�

　　我對毛澤東著作的閱讀，感到最有用的是他的兩本哲學書《實踐論》、《矛盾論》，還有可以作為寫作示范的一批很漂亮的論文、講話、社論、時評，如《反對黨八股》、《別了，司徒雷登》、《將革命進行到底》等，集中展示了他的政治才華與文學才華。這種閱讀對我來說已是三分政治、七分文學了。2013年毛澤東誕辰120周年時，我將這個多年來的閱讀體會寫成了一篇文章《文章大家毛澤東》（《人民日報》整版刊登）。此文與另一篇在周恩來誕辰一百周年時發(fā)表的《大無大有周恩來》，可以說是我對毛、周兩個偉人的閱讀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