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形勢變化太快，前些年我們還在爭議中國哲學的合法性，如今我們已經開始討論“世界哲學”及其構建了。在經濟全球化深入發(fā)展的時代，已經有了世界經濟和世界政治，甚至早就有了世界語，如今又有了全球聯(lián)通的互聯(lián)網，因此自然應該有“世界哲學”。然而，我們今天能夠深入探討的，或許只能是未來“世界哲學”的問題域。

　　“世界哲學”當前還在孕育

　　2005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把每年11月的第三個星期四確定為“世界哲學日”。這是否意味著已經有“世界哲學”了？恐怕未必。今天也許還沒有一種哲學可以徑直被叫做“世界哲學”。依德國思想家海德格爾的看法，哲學借助科學—技術—工業(yè)—商業(yè)體系席卷全球而得以充分展開。但海德格爾所說的哲學特指西方哲學。就此而言，如果說目前有一種“世界哲學”，那就是在全球占主導地位的西方哲學。當然，這只是海德格爾的看法。海德格爾本人后期一直致力于后哲學（后西方哲學）思想的探索；在海德格爾之后，也有越來越多的歐洲思想家在嘗試后哲學或非哲學的思想方式。

　　只把西方哲學稱為哲學，這種狹義的哲學定義也是有好處的。好處之一就是，非西方的思想文化可以不必與西方哲學比高下、爭長短。我們知道，長期以來，歐洲人（如黑格爾）正是認為非歐文明缺乏哲學，缺乏推論—概念—形式的哲學思維，才得出歐洲中心主義的哲學觀念。如若這樣來想，那么，在目前西方哲學文化仍舊占據(jù)主導地位的時代境況里，我們與其急于呼喚和構建“世界哲學”，倒不如做一些差異化的區(qū)分和確認，以便更好地保護和發(fā)展包括中國思想文化在內的非西方思想文化類型。

　　未來“世界哲學”可以期待

　　有大同理想的學人堅信“世界哲學”一定會到來，或者說正在到來。馬克思早就說過，人類將走向“普遍交往”，人將成為世界歷史性的人，而不再是區(qū)域性的人。如此說來，我們當然可以期待一種“世界哲學”。我個人也愿意相信，未來的哲學（取廣義的哲學概念，即多元思想方式意義上的哲學）必定是世界性的。于是，我們確實有必要想一想：未來的“世界哲學”可能是什么樣子？

　　先知先覺者如德國哲人尼采，早在19世紀80年代就開始思考“未來哲學”了。1886年尼采寫的《善惡的彼岸》一書，副標題就是“一種未來哲學的序曲”。在同期做的一些筆記中，尼采反復使用“未來哲學”的說法。其中有一則筆記顯然是一本書的綱要（計劃），這則筆記的副標題也是“一種未來哲學的序曲”。其內容為：自由精神與其他哲學家；世界解釋，而不是世界說明；善惡的彼岸；鏡子，歐洲人自我反映的時機；未來哲學家。

　　在尼采的這則筆記中，最重要的是“解釋”“超善惡”“鏡子”這三個核心詞語。在“解釋”命題下，尼采觸及了在20世紀西方人文科學中持久開展的“說明—理解/解釋”之爭。這個爭論不僅關乎西方人文科學的自主性和獨立性，更關乎技術時代人類的命運。尼采以“解釋”取代“說明”，顯然具有力圖擺脫說明—推論性哲學方式的后哲學指向。在“超善惡”這個命題下，自稱“非道德論者”的尼采實際上宣告了傳統(tǒng)宗教的式微和宗教時代的結束，因為每一種傳統(tǒng)道德背后都有宗教在起作用。而在“鏡子”名下，尼采暗示的是“非種族中心主義”或“后種族中心主義”立場。尼采似乎是想說，現(xiàn)在是時候了，各民族的人們都得照照鏡子了，尤其是歐洲人。

　　尼采認為，上述三條還只是“未來哲學”的“序曲”。從尼采的立場出發(fā)，我們可以認為，以多元文化傳統(tǒng)的交流（競爭、沖突、交融）為基礎的未來“世界哲學”，應以非種族中心主義的立場和形而上學批判（后哲學和后宗教的思想文化格局）為前提。

　　未來“世界哲學”研究的主要問題

　　未來“世界哲學”研究什么問題？這一點目前尚無定論。我個人認為，有三大問題值得深入研究。

　　文明對話問題。這已經是一個現(xiàn)實問題。所謂人類一體化及其倫理問題與多元文明對話問題是統(tǒng)一的。在不到200年的時間里，全球各民族已經完全被卷入經濟全球化的浪潮里，同時也被置于一個交流和對話平臺上。于是，如何面對多元文明的同一與差異已成為當今時代無法回避的問題，也是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隨時都可能碰到的問題。

　　人類政治問題。民族國家、萬民聯(lián)合體、世界聯(lián)合政府的可能性，國家主權的限度等等，均屬于人類政治問題。在世界歷史性時代里，政治已經成為“全球政治”，同時又成為“每個人的政治”。在今天，“人類美好生活的可能性”問題前所未有地與人類的政治組織方式相關聯(lián)。

　　技術困境問題。舉凡克隆和人類繁殖、生態(tài)與環(huán)境惡化、能源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等等，都可以被納入技術問題的范圍內。實際上，技術問題才是最核心的“世界哲學”問題，前面兩個問題說到底都是由技術問題帶來的。技術進步已經大大影響了人類生活，深刻改變了人們的生存方式和行為方式。我們必須認真對待技術進步，否則現(xiàn)代技術可能威脅到人類作為自然物種的存在。（作者為同濟大學哲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