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地方戲尤其是莆仙戲歷史悠久，被稱為“宋元南戲的活化石”，表演古樸優(yōu)雅，且保留了大量古抄本。新中國成立后，1959年的《團圓之后》與1979年《春草闖堂》兩度轟動京華。鄭懷興是上世紀80年代以寫新編歷史劇《新亭淚》、《晉宮寒月》與現(xiàn)代戲《鴨子丑小傳》而嶄露頭角的劇作家。幾十年來，筆耕不輟，陸續(xù)寫出了晉劇《傅山進京》、評劇《寄印傳奇》、京劇《青藤狂士》、蘇劇《柳如是》、漢劇《王昭君》與《宇宙鋒》（改編本）、瓊劇《海瑞》等較受歡迎的劇本。

　　前不久參加“慶祝新中國六十五華誕·同圓中國夢——福建戲劇優(yōu)秀劇目晉京展演”活動的，是他為仙游縣鯉聲劇團改編的莆仙戲傳統(tǒng)劇目《葉李娘》。

　　該劇是鄭懷興為莆仙戲名旦王少媛量身打造的。2000年，王少媛曾因扮演“葉李娘”一角，榮獲中國戲劇梅花獎。這個戲有兩個最大的特點，一是為演員量身定做，從選擇母本開始，就注重于傳統(tǒng)科介的保留與繼承問題；二是在保留傳統(tǒng)的同時，注入當代意識，讓當代觀眾理解、接受、欣賞這個古老的劇種。

　　為特定演員寫戲，必定要充分發(fā)揮演員的表演潛力，鄭懷興改編了莆仙戲中旦角唱功做功最重的傳統(tǒng)劇目《葉李娘》。葉李上書斥責權(quán)相賈似道，被判處死刑，妻子葉李娘刺血寫本，愿代夫受刑，保住葉李性命，以延葉氏宗祧。原劇情節(jié)簡單，只有四折，第一折葉李娘刺血寫本，第二折葉李娘擊鼓上本，第三折賈太后訓斥賈似道，第四折葉李娘刑場獲赦。在保持核心情節(jié)“代夫受刑”不變的前提下，劇作家進行了合情合理的補充完善：序幕葉李上書，第一場織錦思夫，第二場赴宴惹禍，第三場四處求告，第四場刺血寫本，第五場擊鼓上本，第六場牢中罵賊，第七場刑場自盡。

　　新劇的改編主要體現(xiàn)為對情節(jié)、人物與主題的改變。葉李娘為何要代夫受刑？這個問題至關(guān)重要，人物行為的動機若是沒有解釋清楚，觀眾必然會質(zhì)疑情節(jié)的合理性。原劇只是單純?yōu)榱搜永m(xù)葉氏宗祧，新劇解釋為夫妻感情深厚，她不忍心看著丈夫受刑。這樣的情感處理，更能為當代觀眾接受。因此就有了第一場、第三場與第四場的構(gòu)思。第一場葉李匆匆歸家欲告知實情時，葉李娘誤以為丈夫思家心切才回來，有意調(diào)侃，她越是歡喜，葉李越難開口，觀眾的心也就揪得越緊。特別是葉李娘堂兄奉賈似道之命，請葉李前往半閑堂赴宴，葉李娘不知前情，還勸葉李赴宴敷衍賈似道，卻不知此乃鴻門宴，有去無回。得知葉李因言獲罪，將被處死，葉李娘奔走謀營救，被惡犬吠，遭暴雨淋，營救無望，葉李娘夜縫壽衣，針針揪心，點點血淚。若沒有這三場的鋪墊與渲染，觀眾無法感知兩人的真摯情感，又如何能理解葉李娘代夫受刑的剛烈！她刺血寫本的本意，是為丈夫鳴冤，“皇上下詔求忠言，夫君上書何斬之？”但想到“皇上一向尊理學，倡導以孝治天下”，便試圖以“留下葉李，為公公養(yǎng)老送終”為由，感動皇上。

　　序幕簡單勾勒出一位憂國憂民的太學生形象，也能迅速引觀眾入戲：葉李上書，會引來大禍嗎？第三場赴宴惹禍，更是讓觀眾理解了葉李：休怪葉李忘家室，欲正世風先正己。這樣一位大丈夫，不能不讓人欽敬！第六場葉李娘看了葉李的奏稿，聽了堂兄的轉(zhuǎn)述，才知道原來葉李“一介書生鐵骨錚錚，所書所言皆為國，字字句句含赤誠”，才意識到“難得夫君品如玉，奴家呵護應兢兢”。在這一場，葉李娘的思想得到了升華，她已經(jīng)超越了夫妻之情，在一個“大寫的人”的精神層面上與葉李相遇了。這才有第七場刑場上夫妻相見之時，葉李“我上書陷天牢煢煢獨立，嘆人間正義有誰肯支持，忽聞你擊鼓上本踩丹墀，頓給我送來溫馨和慰藉”的感慨與抒發(fā)。不屈膝轉(zhuǎn)眼失賢妻，屈膝認罪將為天下人不齒，葉李陷入了兩難，此時此際，葉李娘猛然以頭撞石柱而身亡，以她的死，保住了葉李的氣節(jié)，也成就了自己的品格。

　　該劇改編注重了對傳統(tǒng)表演形式的繼承和發(fā)揚。此劇集莆仙戲旦角表演之大成，織布、開門出路、擊鼓鳴冤、刺血寫本、負枷等科介，都集中到一個角色身上。除了序幕，七場戲場場都有葉李娘的身影，對演員來說，戲份異乎尋常地重。特別是第三場、第四場、第五場，幾乎一氣呵成，演員只有換裝的間隙。第三場她四處求告，急行、叩門、跪求、呼喚，舞臺上沒有寫實的布景來提示不同的環(huán)境，演員運用豐富的步法如蹀步、碎步、搖步、雀步、云步等，時急時緩，時轉(zhuǎn)時停，化凝固的舞臺為流動，將有限的時空“走”出來，虛虛實實，虛實相生。王少媛扣緊戲曲舞臺表演的虛擬性、程式化等特性，將深刻的角色情感體驗轉(zhuǎn)化為豐富生動的語言動作和形體動作。第四場刺血寫本，葉李娘連夜縫制壽衣，夫妻生離死別在際，她燈下獨思量，悲痛欲絕，最終決定代夫受刑。這場獨角戲中，王少媛情切切、聲凄涼、淚盈盈，沒有太多的形體動作，但其音色之美、音量之足、音域之寬，令人贊嘆不已。

　　演員與角色，相互成就，時隔多年，重溫此劇，仍不失初次觀看的愉悅。作為當代觀眾，我們不必去深究歷史上葉李是否真的有一個這樣的妻子，我們只感到葉李娘這樣的舞臺形象令人欽敬，讓我們自己的心靈得以提升、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