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法修正案（九）11月1日起正式實施，除了傳統(tǒng)媒體予以宣傳介紹外，網(wǎng)絡(luò)及微博、微信等各種社交媒體也充斥著很多評論，其中很多作者都是非法律人士。一部向來有點“高冷”的法律的生效實施，獲得社會如此異乎尋常的關(guān)注，在以往似不多見。原因何在？分析人士認為，這是由于刑法越來越深廣地介入普通人的生活，每個人都可能與其發(fā)生關(guān)涉：或者規(guī)范你的行為，或者保護你的利益。而大多數(shù)人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置于被保護者的地位（而非被規(guī)范的對象），并從中感受到“刑法的溫度”。更有一篇頗為煽情的文章標題是：《刑修（九）——像你媽一樣關(guān)懷你》。刑法真的那么溫情脈脈？這恐怕是個“仁者見仁”的問題。

　　中國古代一直是“諸法合體，刑民不分”，一切法律問題都歸為刑法問題，法即刑，刑即法，而“刑”則以花樣繁多的肉刑、死刑為主，給人以恐怖的聯(lián)想。刑法的目的和功能則在于維護君權(quán)帝制的長久穩(wěn)定及由以建構(gòu)的倫常秩序，鋒芒所指首先是“謀反”“謀大逆”等十惡重罪，以維護政權(quán)的安全，其次才是殺人、盜竊等各種治安犯罪，為社會提供公共安全產(chǎn)品。這種刑法傳統(tǒng)一直遺傳至新中國建立后的一段時期，刑法的階級性仍然受到特別強調(diào)，“專政論”“刀把子論”詮釋著刑法鮮明的政治性。

　　時移世易，刑法的目的、功能及社會整體的刑法觀念發(fā)生了根本的轉(zhuǎn)換。如果把過去的刑法稱之為威權(quán)刑法，或稱為壓制刑法，現(xiàn)在則漸次進入了民權(quán)刑法時代，刑法已演變?yōu)樽灾涡头�，刑法目的主要為保障人�?quán)，致力于社會治理，增進社會福祉。過去，我們對于犯罪分子秉持的是“敵人思維”，視之為“壞蛋”，給予一致唾棄；現(xiàn)在，我們知道，犯罪人并非天生的“壞人”，他可能就是我們的同事、鄰居、朋友，我們認識他，了解他，知道他和我們沒什么不同。對犯罪及犯罪人的理性認識使我們的刑法思維也趨于理性，不過原來附著于犯罪之上的恥感文化也在慢慢弱化甚至消失。

　　也許出于對刑法固有的“冰冷”“令人生畏”的印象，還由于在民主觀念不斷得到張揚的時代對國家權(quán)力擴張和濫用的警惕，人們（包括刑法學者在內(nèi)）大多不喜歡刑法，排斥刑法，主張盡可能限制刑法的功能作用，其理論基礎(chǔ)就是“刑法的謙抑性”�；谶@一理論，有學者針對改革開放以來，包括97刑法以來，每次刑法修訂，犯罪圈都不斷擴張，提出要警惕社會“過度刑法化”。

　　刑法的確有各種副作用，刑法謙抑性的立論基礎(chǔ)也沒有問題，但一切理論的成立都是有現(xiàn)實語境的。放眼中國當下的現(xiàn)實，不難看到，社會依然充斥著各種造假欺詐、背信行為，存在著諸如食品安全、環(huán)境污染、人際沖突、災(zāi)害事故及公權(quán)腐敗等等問題，這一切提示我們，法律秩序的供給嚴重不足。在各種法律中，刑法是最后法，但刑法又是最基礎(chǔ)、最重要的，它維持著一個社會最基本的倫理和公共秩序。當然，刑法不能解決所有的社會問題，但在社會治理中，刑法又是不能缺席的。由此不難理解，盡管西方社會向來講求自由民主，但在彼地，輕微盜竊、交通違章、家庭暴力、校園暴力，甚至父親在家里為女兒洗澡，都會受到警察的干預(yù)，有時還會面臨嚴厲的處罰。

　　從刑法修正案（八）醉駕入刑開始，刑法日漸走入普通人的生活，編造假消息、替考、醫(yī)鬧、欺老凌弱、大鬧法庭、開校車或從事客運超載超速等這些我們平時視為“小節(jié)”的行為，今后都會受到刑法的干預(yù)。犯罪變得容易，一不小心就可能墮入法網(wǎng)。每個人都不愿受約束，但是我們又必須接受和習慣這日漸綿密的法網(wǎng)，因為它在約束我們的同時也在保護著我們，須知無規(guī)則即無自由。（作者系國家檢察官學院副教授）